天海市,江景壹號。
廚房裏。
這裏和醫院那冷冰冰、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截然不同。
這裏充滿了煙火氣。
那是獨屬於家的味道。
暖黃色的燈光灑在流理台上。
砂鍋裏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那是葉明特意爲兩個孩子燉的排骨玉米湯。
香氣四溢。
葉明系着圍裙,手裏拿着湯勺,正在撇去浮沫。
動作嫺熟。
神情專注。
仿佛他正在處理的不是一鍋湯。
而是一個價值百億的大。
就在這時。
“嗡——”
“嗡嗡——”
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機,再次不依不饒地振動起來。
那聲音在安靜溫馨的廚房裏,顯得有些刺耳。
葉明皺了皺眉。
他放下湯勺。
拿起放在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漬。
這才慢條斯理地拿過手機。
屏幕亮着。
上面顯示着一連串未讀消息的彈窗。
發信人的名字,葉明很熟悉。
一個是“嶽父方大海”。
一個是“嶽母姜梅”。
這兩個備注,還是四年前訂婚那天,方雪着他改的。
說是一家人,要叫得親熱點。
葉明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若是放在以前。
看到這兩個人的消息,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回復。
生怕晚了一秒,就會被方雪數落是不尊重長輩。
生怕哪裏做得不夠好,惹得這對勢利的嶽父嶽母不高興。
但現在。
葉明只覺得可笑。
他隨手滑開屏幕。
消息的內容,幾乎不用看,他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方大海發來的,大多是那種帶着命令口吻的“勸說”。
“葉明啊,爸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
“但是你要識大體啊!”
“小雪那孩子就是心太軟,太善良,你是男人,你要多包容她。”
“我已經狠狠罵過她了,你趕緊回個電話,咱們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聊聊。”
“婚禮雖然取消了,但這子還得過不是?”
“彩禮的事,撤資的事,你肯定是氣話對不對?”
葉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看着這些冠冕堂皇的文字。
眼神裏沒有一絲波瀾。
甚至有些想笑。
這就是方大海。
字裏行間看似在當和事佬。
實則句句不離利益。
句句都在暗示他把錢吐出來。
他又點開姜梅的消息。
姜梅的風格就更加直白,更加歇斯底裏。
“好女婿,你可千萬別沖動啊!”
“媽這就讓小雪回來給你跪下!”
“那個溫北就是個掃把星,我們早就看不慣他了。”
“只要你不撤資,不收回別墅,以後小雪就是你一個人的,你想怎麼管就怎麼管!”
“我們老兩口絕對站你這邊!”
“你接個電話啊,別嚇唬媽啊!”
“葉明!你不能這麼絕情啊,我們家方天還在你公司上班呢,你要是翻臉,讓我們一家老小怎麼活?”
這一下午。
這兩口子的消息就沒有斷過。
從一開始的擺架子。
到中間的慌亂。
再到現在的哀求和道德綁架。
就像是一場拙劣的小醜表演。
葉明看着這些字眼。
只覺得無比的厭煩。
曾經。
他因爲是個孤兒,所以格外渴望親情。
他把方大海和姜梅當成親生父母一樣孝順。
逢年過節,豪車、名表、現金,從來沒斷過。
就連方雪那個不爭氣的堂弟方天,也是他一手安排進公司,拿着高薪混子。
他以爲。
只要自己付出得夠多。
只要自己足夠真誠。
就能換來哪怕一絲絲的真心。
就能換來一個溫暖的家。
可是現實呢?
現實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在他們眼裏。
他葉明本不是女婿。
更不是兒子。
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提款機。
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冤大頭。
一旦這個提款機不吐錢了。
一旦這個冤大頭覺醒了。
他們就慌了。
就露出了那副貪婪又醜陋的嘴臉。
“真心?”
“真是喂了狗了。”
葉明冷冷地吐出一句。
他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
原本想直接把這兩個人也拉黑。
但想了想。
又覺得沒必要。
拉黑他們,還得多作幾步。
浪費時間。
浪費精力。
他們不配。
葉明隨手將手機往旁邊的置物架上一丟。
“啪”的一聲。
手機滑出去老遠,撞在了一袋未拆封的生粉上。
屏幕朝下。
徹底安靜了。
上面的那些哀求、那些恐慌、那些虛情假意。
統統被他拋諸腦後。
就像是扔掉了一袋發臭的垃圾。
葉明轉過身。
重新看向那口砂鍋。
眼神瞬間變得柔和起來。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那些令人作嘔的事。
哪裏比得上眼前這一鍋湯重要?
哪裏比得上給老婆孩子做一頓大餐重要?
這才是生活。
這才是他葉明該有的生活。
他拿起湯勺。
輕輕攪動着鍋裏的排骨。
肉香混合着玉米的清甜,撲鼻而來。
“差不多了。”
葉明輕聲自語。
他關小了火。
蓋上蓋子。
讓湯再悶一會兒,這樣味道會更濃鬱,肉質也會更軟爛。
適合小孩子消化。
處理完手頭的工作。
葉明直起腰。
透過廚房那半開放式的玻璃推拉門。
看向客廳。
客廳裏的大燈開着。
光線明亮而溫暖。
那張寬大的米色真皮沙發上。
坐着兩個粉雕玉琢的小身影。
那是他的女兒。
葉思明。
和葉忘憂。
兩個小家夥穿着同款的粉色小兔子睡衣。
那是方星野帶過來的。
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洗得很淨,透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此時。
兩個小家夥正聚精會神地盯着牆上那一百寸的液晶電視。
電視裏正播放着《汪汪隊立大功》。
葉思明坐得端端正正。
懷裏抱着一個有些舊的小熊玩偶。
那是她最喜歡的玩具。
她看得很認真,大眼睛一眨不眨,乖巧得讓人心疼。
而妹妹葉忘憂則完全是個皮猴子。
她本坐不住。
一會兒在沙發上打滾。
一會兒倒立着看電視。
兩只小腳丫在空中亂蹬。
嘴裏還時不時地跟着電視裏的狗狗喊兩句口號。
“汪汪隊,出動!”
聲氣的童音。
穿透了玻璃門。
傳進了葉明的耳朵裏。
葉明看着這一幕。
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一樣。
漲漲的。
這就是血緣的羈絆嗎?
這就是爲人父的感覺嗎?
以前。
他回到這個空蕩蕩的別墅。
面對的只有冰冷的牆壁。
只有無盡的孤獨。
方雪很少在家。
就算在家,也是捧着手機和溫北聊天,對他愛答不理。
他雖然身價百億。
雖然住着豪宅。
卻活得像個流浪漢。
而現在。
家裏有了笑聲。
有了人氣。
有了溫度。
有了……牽掛。
葉明深吸了一口氣。
將那種想要落淚的沖動壓了下去。
他轉過頭。
目光落在了身旁。
廚房並不算小。
但此刻。
卻顯得格外擁擠。
也格外溫馨。
因爲這裏不止他一個人。
還有方星野。
那個失蹤了四年。
獨自一人,含辛茹苦爲他生下兩個女兒的女人。
此刻。
方星野正站在洗菜池旁。
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居家T恤。
外面套着葉明的備用圍裙。
那圍裙對她來說有些大了。
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
卻反而襯得她身材更加嬌小玲瓏。
她的一頭長發隨意地挽了個丸子頭。
幾縷碎發垂在耳邊。
顯得有些慵懶。
又有些嫵媚。
她正在清洗着最後一道青菜。
水流譁譁地沖刷着菜葉。
她的動作很麻利。
一看就是常做家務的人。
和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個蘋果都要別人削好了遞到嘴邊的方雪。
簡直是天壤之別。
葉明看着她的背影。
那是這四年來。
他在夢裏都不敢奢望的畫面。
曾經。
他因爲責任。
因爲那是方雪的妹妹。
所以一直壓抑着那晚的記憶。
一直刻意回避着那種心動的感覺。
可是現在。
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是孩子的母親。
她是那個在他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
帶着光。
帶着希望。
回到他身邊的女人。
葉明的心裏。
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
那是愧疚。
是感激。
更是積壓了四年的、終於可以宣之於口的愛意。
他沒有說話。
而是放輕了腳步。
一步。
兩步。
慢慢地走到了方星野的身後。
方星野正專心地洗着菜。
水流的聲音掩蓋了葉明的腳步聲。
她並沒有察覺到男人的靠近。
她還在心裏盤算着。
這菜是清炒呢?
還是蒜蓉呢?
兩個寶寶好像不太愛吃蒜味。
那就清炒吧。
加點耗油。
提提鮮。
就在她關掉水龍頭,準備甩菜葉上的水珠時。
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
忽然從身後環繞了過來。
緊緊地。
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緊接着。
一個寬厚溫熱的膛。
貼上了她的後背。
那種熟悉的、帶着淡淡煙草味和沐浴露清香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瞬間將她包圍。
“啊!”
方星野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
身子猛地一顫。
手裏的青菜差點掉進水池裏。
她下意識地輕叫了一聲。
心跳漏了半拍。
整個人都僵住了。
但下一秒。
當她感受到那個懷抱的溫度。
當她意識到身後的人是誰時。
緊繃的身體。
瞬間軟化了下來。
那是葉明。
是她愛了那麼多年。
想了那麼多年的男人。
是她兩個孩子的父親。
葉明將下巴輕輕地抵在她的頸窩處。
貪婪地嗅着她發間那股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那是和他同款的味道。
他的手臂收緊了幾分。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仿佛在確認。
這一切都不是夢。
方星野的臉頰瞬間染上了一層紅暈。
一直紅到了耳。
她微微側過頭。
眼波流轉。
帶着幾分嬌羞。
幾分嗔怪。
那是獨屬於戀愛中的風情。
她沒好氣地白了葉明一眼。
那一眼。
風情萬種。
勾魂攝魄。
她輕輕扭動了一下身子。
試圖從那個滾燙的懷抱裏掙脫出來。
但那力道。
卻像是欲拒還迎。
她嘟起紅潤的小嘴。
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甜蜜。
“做飯呢……”
“你嘛呀……”
“孩子們還在外面看着呢……”
“也不怕教壞了小孩子。”
雖然嘴上說着抱怨的話。
但她的身體卻很誠實。
並沒有真的推開葉明。
反而順勢向後靠了靠。
讓自己更舒服地窩在那個讓她魂牽夢繞的懷抱裏。
葉明沒有鬆手。
反而在她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低沉磁性的嗓音。
帶着一絲沙啞。
在她的耳畔響起。
“怕什麼。”
“我是她們爸爸。”
“你是她們媽媽。”
“爸爸抱媽媽。”
“天經地義。”
葉明的聲音很輕。
卻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一樣。
敲擊在方星野的心上。
爸爸。
媽媽。
這兩個詞。
對於這四年來獨自撫養孩子的她來說。
是多麼的沉重。
又是多麼的奢侈。
而現在。
從葉明的嘴裏說出來。
卻是那麼的自然。
那麼的動聽。
方星野的眼眶微微溼潤了。
她吸了吸鼻子。
用手肘輕輕捅了捅葉明的口。
嬌嗔道。
“少貧嘴。”
“剛才那是誰的手機一直響?”
“是不是我爸媽又來轟炸你了?”
方星野是個聰明的女人。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了。
婚禮出了這麼大的事。
葉明又這麼決絕地走了。
方家那邊。
此時肯定已經炸開了鍋。
葉明聞言。
眼神中的溫情並沒有消散。
只是多了一絲不屑。
他依然保持着擁抱的姿勢。
下巴在方星野的肩膀上蹭了蹭。
像是一只在撒嬌的大型犬。
“是他們。”
“發了一堆廢話。”
“懶得看。”
“更懶得回。”
葉明的語氣很平淡。
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方星野沉默了一瞬。
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任由水珠順着指尖滴落。
她轉過身。
在葉明的懷裏轉了個圈。
面對面地看着這個男人。
她抬起手。
有些心疼地撫摸着葉明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
看着他眉宇間那一絲尚未完全消散的疲憊。
她知道。
這四年。
雖然葉明事業有成。
雖然他風光無限。
但他過得並不開心。
他在那個沒有愛的關系裏。
消耗了太多的熱情和尊嚴。
“葉明。”
方星野輕聲喚道。
“嗯?”
葉明低頭看着她。
目光深邃如海。
“你真的……不後悔嗎?”
方星野咬了咬嘴唇。
雖然剛才在醫院已經確認過了。
雖然DNA鑑定結果已經出來了。
但她心裏還是有一絲忐忑。
畢竟。
那是方雪。
是葉明愛了十五年的青梅竹馬。
是他的白月光。
而自己。
只是一個帶着兩個“拖油瓶”的後來者。
甚至可以說。
是一個趁虛而入的“小姨子”。
“後悔?”
葉明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
他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裏。
帶着釋然。
帶着解脫。
他抬起手。
握住方星野放在自己臉上的手。
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然後。
眼神堅定地看着她。
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就是這四年。”
“沒有早點找到你們。”
“就是這四年。”
“把你一個人扔在外面吃苦。”
“就是這四年。”
“把魚目當成了珍珠。”
說到這裏。
葉明的眼神冷了下來。
想起了方雪在醫院裏的所作所爲。
想起了她爲了溫北。
一次又一次地踐踏他的底線。
“至於方雪……”
“從我走出酒店的那一刻起。”
“她對我來說。”
“就已經是陌生人了。”
“不。”
“連陌生人都不如。”
葉明的聲音不大。
但卻斬釘截鐵。
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方星野看着他的眼睛。
那裏面的清澈和堅定。
讓她徹底安了心。
她知道。
那個曾經只會圍着方雪轉的葉明。
死了。
現在的葉明。
是屬於她方星野的。
是屬於兩個孩子的。
是屬於這個家的。
“好。”
方星野笑了。
笑得眉眼彎彎。
如同三月的春風。
吹散了所有的陰霾。
她踮起腳尖。
在葉明的唇角。
輕輕地啄了一下。
如同蜻蜓點水。
卻又帶着無限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