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 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
白天的這裏是遊客和淘金者的喧囂之地,但到了子夜,濃重的霧氣從地底滲出,籠罩了整條街道。路燈昏暗閃爍,原本空蕩蕩的攤位前,不知何時影影綽綽地多了許多“人”。
它們有的穿着清朝的長袍,有的穿着民國的中山裝,還有的……缺胳膊少腿,飄在半空中。
這裏是“鬼市”。 只有亡靈和修行千年的文物靈,才能在此時此地交易。
市場入口處,一輛不起眼的共享單車停了下來。
“到了。” 秦戈的聲音在霧氣中響起。
沈安鎖好車,抬頭看着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連帽風衣,臉上戴着秦戈給她的一個特制口罩——那是用香灰和朱砂浸泡過的,能掩蓋她身上的活人氣息。
“跟緊我。” 秦戈站在她身邊,今晚的他沒有穿那身破舊的黑袍,而是幻化出了一身深黑色的現代風衣(雖然款式有點像民國時期的軍閥裝),長發束起,顯得更加挺拔冷峻。
他伸出一只手,手裏握着一紅色的繩子。 繩子的另一端,系在沈安的手腕上。
“這叫‘牽魂繩’。” 秦戈低頭看着她,語氣嚴肅,“這裏全是餓了幾百年的孤魂野鬼。你身上的陽氣對它們來說,比全糖茶還要誘人一萬倍。如果不想被它們撕碎了當宵夜,就別離開我三步之內。”
沈安看着手腕上那紅繩,又看了看前面那個高大的背影,心裏莫名一暖。 “知道了,保鏢大人。”
兩人走進迷霧。
鬼市裏意外地熱鬧。 沒有喧譁的叫賣聲,只有低沉的竊竊私語。 攤位上擺的東西也是千奇百怪:有沾着土的陪葬玉器,有斷成半截的死人骨頭,還有用紙扎的iphone 15。
沈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雖然她是修復師,見過不少陰物,但這種“百鬼夜行”的場面還是第一次見。
“那是‘賣命’的攤子。” 秦戈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釋道,“那是只吊死鬼,想用自己的陰壽換點香火錢。”
“那個呢?”沈安指着一個賣紅色繡花鞋的老太太。 “那是‘找替身’的。”秦戈冷笑,“誰買了那鞋,晚上就會夢遊去跳河。”
沈安默默地收回了視線,把手進風衣口袋,抓緊了那紅繩。
就在這時。 一陣陰冷的風突然從側面吹來。
一個腦袋巨大、身子卻像火柴棍一樣的“大頭鬼”,突然湊到了沈安面前。它那塌陷的鼻孔聳動着,死灰色的眼睛貪婪地盯着沈安的脖子。
“好香啊……” 大頭鬼流着口水,聲音像破風箱,“是活人……是鮮肉的味道……”
它伸出枯如雞爪的手,想要去抓沈安的肩膀。 周圍的其他鬼魂也聞到了味道,紛紛停下動作,無數雙綠油油的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充滿了飢渴。
沈安渾身僵硬,手心冒汗。 盡管她有心理準備,但那種被當作食物的恐懼感是生理本能。
就在那只鬼手即將碰到沈安的一瞬間。
“滾。”
一個冰冷至極的字眼,在空氣中炸響。
秦戈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停下腳步。 他只是微微側身,將沈安擋在身後,然後抬起一腳,狠狠踹在了那個大頭鬼的肚子上。
“砰!”
那只大頭鬼連慘叫都沒發出來,直接像個皮球一樣被踢飛了十幾米遠,撞翻了三個攤位,最後化作一縷青煙,竟然直接被這一腳給踢散了魂魄!
原本蠢蠢欲動的群鬼,瞬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死一般寂靜。
秦戈環視四周,那雙血紅的眸子裏氣翻涌,身後的黑色風衣無風自動,散發着來自上古神兵的恐怖威壓。
“她是本座的人。” 秦戈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鑽進每一只鬼的耳朵裏。 “誰敢再多看一眼,本座就挖了它的眼珠子下酒。”
譁啦—— 方圓十米之內的鬼魂,像是見到了閻王爺一樣,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硬生生給兩人讓出了一條寬敞的大道。
“走。” 秦戈轉過身,沒事人一樣拉了拉手裏的紅繩,語氣恢復了慵懶,“別理這些垃圾,髒。”
沈安看着他的背影,心跳有些快。 不僅僅是因爲恐懼,更是因爲那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
兩人穿過外圍,來到了鬼市的最深處。 這裏有一家掛着白燈籠的茶棚,招牌上寫着一個**“通”**字。
“這是‘包打聽’的地方。” 秦戈帶着沈安走進去,找了張桌子坐下。
茶棚的老板是個只有上半身漂浮在空中的老頭,手裏拿着一杆長長的煙槍,正眯着眼打量着沈安。
“稀客啊。” 老頭吐出一口煙圈,那煙圈化作骷髏形狀散開,“一把人劍,帶着一個活人丫頭。秦爺,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少廢話。” 秦戈屈指在桌上敲了敲,一股精純的煞氣化作金幣的模樣落在桌上。 “跟你打聽個人。清末民初,京城霍家,霍雲錚。也就是那個跟名伶柳如煙有婚約的小將軍。”
聽到“霍雲錚”三個字,老頭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收起桌上的煞氣金幣,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追憶。
“霍小將軍啊……那可是個癡情種。” 老頭嘆了口氣,“只可惜,生不逢時。”
“怎麼說?”沈安忍不住問道,“他爲什麼沒有回去找柳如煙?是移情別戀了嗎?”
“移情別戀?” 老頭嗤笑一聲,“丫頭,你也太小看霍家人的骨氣了。”
老頭揮了揮煙槍,空中的煙霧變幻,竟然形成了一幅模糊的動態畫面:
畫面中,戰火紛飛。 原本繁華的北平城外,硝煙彌漫。 一個年輕的軍官,渾身是血,手裏握着一把卷刃的戰刀,死死守在城門的一處缺口前。
他的身後,是驚慌逃竄的百姓。 他的面前,是數不清的敵軍刺刀。
“那是1900年,庚子國難。” 老頭的聲音蒼涼,“霍雲錚奉命守城。那天正好是柳如煙在戲樓唱《桃花扇》壓軸場的子,也是他們約定贖身的子。”
畫面裏,年輕的將軍身中數槍,依然沒有倒下。 他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把折扇,上面繡着桃花。 那是柳如煙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最後時刻,他對着戲樓的方向,露出了一個帶血的微笑,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一句什麼。 然後,炮火覆蓋了一切。 連屍骨都沒能留下。
“他死了。” 老頭收起煙槍,畫面消散。 “死得透透的。連魂魄都被洋人的火炮給震碎了,所以沒能變成鬼回去找那個戲子。”
沈安聽得眼眶發酸,手心冰涼。 原來不是負心。 是許國,難許卿。
“那個柳如煙,一直在等。”沈安輕聲說道,“她以爲他還活着。”
“這就是命。”老頭搖了搖頭,“人鬼殊途,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還不如讓她以爲他負心了,至少有個恨的念頭,不至於魂飛魄散。”
“不。” 沈安站起身,眼神堅定,“她有權知道真相。恨只能讓她成魔,但愛……或許能讓她解脫。”
秦戈一直沒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沈安,看着她爲了兩個素未謀面的亡魂而難過、而堅定。 他突然覺得,這個總是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女人,骨子裏其實比誰都熱。
“問完了?” 秦戈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住沈安。 “問完了就走。這裏陰氣重,待久了對你身體不好。”
兩人走出茶棚。 此時,鬼市的霧氣更濃了。
回去的路上,沈安一直沉默着。 直到快走出市場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手腕上的紅繩緊了一下。
秦戈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她。 “怎麼?感動哭了?”他挑眉,語氣裏帶着一絲調侃。
“沒有。” 沈安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在想……如果霍雲錚能變成鬼就好了。至少他們還能見一面。”
“變成鬼有什麼好。” 秦戈冷哼一聲,低頭看着她,那雙紅瞳在霧氣中顯得格外深邃。 “像本座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一個個老死、輪回,自己卻只能守着一堆破銅爛鐵……”
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沈安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 在周圍百鬼夜行的喧囂中,這一刻的安靜顯得格外珍貴。
“秦戈。” 沈安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很認真。
“嗯?”
“你不是破銅爛鐵。” 沈安反手握住了那紅繩,像是要通過這繩子,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 “你是國寶。而且……”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 “我會把你修得好好的。就算我老了,死了,也會有徒弟接手。只要故宮還在,你就永遠有人守着。”
秦戈怔住了。 兩千年來,他聽過無數人的誓言。有的說要用他征服天下,有的說要用他斬妖除魔。 唯獨沒有人說過——我會守着你。
那一刻,這把千年凶兵的心髒(如果他有的話),狠狠地漏跳了一拍。
他猛地別過頭,掩飾住眼底那翻涌的情緒,聲音有些發緊: “……囉嗦。” “走了!回去把那個愛哭的戲子送走。本座困了!”
他大步向前走去,步子卻並沒有邁得太快。 手裏的紅繩,始終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