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的子一天天臨近，白鹿書院的氣氛也愈發緊張。學子們都埋頭苦讀，藏書樓、自習室裏總是座無虛席，連平裏最愛打鬧的幾個紈絝子弟，也收起了玩心，捧着書本啃得格外認真。
林硯更是不敢懈怠。他把農桑水利相關的書籍都找了出來，堆滿了宿舍的書桌。從《氾勝之書》到《農政全書》，從《水經注》到《河防一覽》，本本都仔細研讀，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記下來，找先生請教，或是和張遠、王浩討論。
“你看這段，”林硯指着《農政全書》裏的“區田法”，對張遠和王浩道，“這種耕作方法在山地和貧瘠土地上最適用，把土地分成小塊，集中施肥澆水，能讓產量提高不少。要是流民開墾荒地，用這個法子再好不過。”
張遠湊過去看，撓了撓頭：“道理是懂，可具體怎麼分塊？肥料用什麼最合適？書上說的‘糞壤’，是不是就是農家肥？”
“不止，”林硯解釋道，“我在家時聽爹說過，草木灰、腐葉土都能當肥料，不同的土地用不同的肥。沙土地適合用黏土混合，黏土地就得摻沙子，這些都是莊稼人摸索出來的門道。”
王浩在一旁連連點頭，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下：“林兄說得對，書上的學問得結合實際才有用。上次先生講‘均田制’，我總覺得抽象，聽你一說農桑的事，倒覺得豁然開朗了。”
三人正討論着，趙軒帶着兩個跟班從旁邊走過，瞥了一眼林硯桌上的書，冷笑道：“鄉巴佬就是鄉巴佬，鄉試考的是經義策論，不是種地施肥，看這些雜書有什麼用？”
張遠立刻瞪回去：“趙軒你少胡說，林兄研究的是農桑水利，正是策論常考的內容，總比你整天抱着《文選》啃酸文強。”
趙軒被噎了一下，臉色難看：“哼，等着瞧，鄉試看誰能中！”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林硯沒理會他，只是對張遠和王浩道：“別管他，我們繼續。”
他心裏清楚，趙軒不過是嫉妒，真正有實力的人，從不會靠口舌之爭證明自己。
隨着鄉試臨近，書院裏的學子們也漸漸分成了幾派。有家世顯赫的，忙着托關系找門路，希望能得到主考官的賞識；有自認才疏學淺的，整唉聲嘆氣，已做好了落榜的準備；而像林硯這樣寒門出身的學子，則只能靠自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夜苦讀上。
這天，李御史召集所有即將參加鄉試的學子訓話。他站在書院的講台上，目光掃過衆人，沉聲道：“鄉試是你們仕途的第一關，也是最關鍵的一關。但我要告訴你們，做官先做人，若心術不正，學問再高也無用。”
他頓了頓，看向林硯的方向，語氣加重：“尤其是策論，不僅要文采斐然，更要言之有物。你們中的有些人，生在鄉野，熟悉民間疾苦，這是你們的優勢，要好好利用，別總想着拾人牙慧，說些空話套話。”
林硯聽得心頭一震，知道李御史是在提點自己。他用力點頭，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自己在柳溪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都融入策論中，寫出真正有分量的文章。
訓話結束後，李御史單獨留下了林硯。
“你準備得如何？”李御史問道，手裏摩挲着一枚玉佩。
“回山長，學生已將經義反復研讀，策論也練了幾十篇，只是……”林硯有些猶豫，“學生總覺得，自己的文章還是少了些火候。”
“哦？”李御史挑眉，“哪裏不足？”
“經義方面，學生能背誦注解，也能闡發己見，但總不如世家子弟那樣引經據典、旁征博引。策論雖結合實際，卻怕失之粗鄙，入不了主考官的眼。”
李御史聽完，笑了：“你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說明你清醒。但你也別忘了，你的優勢恰恰在於‘粗鄙’。那些世家子弟的文章，華麗有餘，真誠不足。主考官劉大人是出了名的務實，最厭空談。你只要把自己的真情實感寫出來，把民間的真實情況反映出來，就比什麼都強。”
他遞給林硯一本薄薄的冊子：“這是劉大人以前點評過的策論範文，你拿去看看，體會一下他的喜好。”
林硯雙手接過冊子，如獲至寶，躬身行禮：“多謝山長厚愛！”
“去吧，”李御史擺擺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正常發揮就好。”
林硯拿着冊子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翻開。裏面的策論果然和他平時看的不同，沒有華麗的辭藻，每一句話都直指要害，分析問題透徹，提出的解決方案也切實可行。尤其是一篇關於“治理黃河水患”的策論，不僅引用了古籍中的治水方法，還結合了當時的實際情況，提出了“分段治理、以工代賑”的辦法，和林硯之前想的不謀而合。
“原來策論可以這樣寫！”林硯看得激動不已，連忙拿出紙筆，對照着範文，開始修改自己之前寫的策論。
張遠和王浩見他如此投入，也不敢打擾，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看書。夕陽西下，月光爬上窗台，三人都沒察覺到，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發現已經夜深了。
“該吃晚飯了。”王浩揉了揉肚子，“再不吃，廚房該關門了。”
林硯這才回過神，抬頭一看，窗外已是繁星滿天。他伸了個懶腰，只覺得渾身酸痛，卻精神亢奮：“走，吃飯去，吃完回來繼續！”
三人快步走向廚房，路上遇到不少同樣晚歸的學子，大家相視一笑，眼神裏都帶着疲憊，卻又充滿了期待。
鄉試，就像一座山，橫亙在他們面前。有人望而卻步，有人猶豫不前，而林硯知道，自己必須爬過去。不爲別的，只爲了柳溪村的爹娘和林丫，爲了王秀才和蒙學裏的孩子們，也爲了自己這一路走來吃過的苦、讀過的書。
他的腳步堅定，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在預示着，這條青雲路，他終將走得更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