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的風波並未如表面那般輕易平息。
接下來的幾,王府內院暗流涌動。關於新王妃在賞花宴上“不擅風雅”“只懂粗淺藥草”“被柳側妃壓得抬不起頭”的流言,夾雜着一些添油加醋的細節,悄然在仆役和下等侍妾間流傳。自然也少不了對她出身庶女、一進門就惹出密網風波(被傳成是她招來的晦氣)的指指點點。
小杏出去領月例或取東西時,總能帶回一肚子氣,憤憤地向蘇晚晚訴說聽到的閒言碎語。
蘇晚晚卻渾不在意。她深知,在這深宅大院,與其費心去堵悠悠衆口,不如用事實和時間來證明。柳側妃散布這些流言,無非是想打壓她的風頭,鞏固自己在內院的地位,順便試探蕭執的態度。
而蕭執的態度,才是最關鍵的。
他依舊沒有踏足靜思院,也沒有對賞花宴之事發表任何看法,仿佛一切與他無關。但蘇晚晚通過王嬤嬤益謹慎的言行,以及偶爾從錢管事那裏聽到的、關於織造房改良織機受到王爺嘉獎並令推廣的消息,能感覺到,那雙眼睛一直在高處靜靜地觀察着。
這,王嬤嬤又帶來一個消息:柳側妃要在自己住的“錦瑟院”設小宴,爲下月即將到來的太後壽辰準備一份賀禮——一幅由府中女眷共同完成的、祈求福壽的“百壽繡屏”。柳側妃特意派人來請王妃過去,一同商議花樣和分工。
“百壽繡屏”?蘇晚晚心中了然。這是要借由“爲太後祈福”的名頭,將她拉入一個不得不參與的集體事務中,既可以繼續觀察她的“女紅”水平(上次借口不精,這次總沒法推脫了吧?),又能在過程中制造些小麻煩,讓她出醜或犯錯,甚至可能將籌備不力的責任推到她頭上。
“嬤嬤覺得,我該如何?”蘇晚晚放下手中的書卷,看向王嬤嬤。
王嬤嬤低着頭,猶豫片刻,才低聲道:“王妃,此事……恐怕推脫不得。爲太後準備賀禮,是府中大事,王爺也是知道的。柳側妃主持,王妃若不去,恐落人口實,說您不敬太後,不睦姐妹。”
“我知道了。”蘇晚晚點頭,“那就去吧。”
這次,她帶了小杏和王嬤嬤一同前往錦瑟院。
錦瑟院比靜思院奢華得多,雕梁畫棟,陳設精美。正廳裏已經坐了好幾位女眷,仍是賞花宴上那些面孔。柳側妃坐在主位,周孺人在側,正中間鋪開一張極大的白色絹帛,上面用炭筆勾畫着一些壽字和祥雲、仙鶴、鬆柏等紋樣的輪廓。
見蘇晚晚進來,柳側妃臉上堆起笑容,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王妃姐姐來了,快請坐。姐妹們正商議這繡屏呢。姐姐來得正好,看看這花樣可還使得?”
蘇晚晚上前看了看絹帛上的圖樣。構圖繁復,寓意吉祥,但過於匠氣,缺乏靈動。她不懂刺繡,但對美學和構圖有基本的感知。
“柳側妃費心了,圖樣很好。”她客氣道。
“姐姐覺得好就行。”柳側妃笑道,“那咱們就分分工。這繡屏要得急,需得姐妹們齊心協力。最難繡的是這一百個不同寫法的‘壽’字,還有這中間的仙鶴與鬆柏。我的意思是,這核心部分,就由我和周妹妹,還有王妃姐姐,咱們三人主繡,其他姐妹繡邊角的祥雲、靈芝等輔助紋樣。王妃姐姐,你看如何?”
將最核心、最顯眼、也最難的部分分給她?若她繡得不好,便是毀了整幅繡屏,責任重大;若她推辭,便是畏難、不肯盡力。
周孺人臉上掠過一絲不忍,欲言又止。
其他女眷都看好戲般地看着蘇晚晚。
蘇晚晚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爲難和謙遜:“柳側妃看重,妾身本不該推辭。只是……妾身女紅實在粗陋,恐難以勝任如此精細關鍵的部位,萬一有所差池,耽誤了太後壽禮,罪過就大了。”
“姐姐何必過謙?”柳側妃不依不饒,“姐姐既能改良織機,心思必定靈巧,這刺繡不過是耐心細活,以姐姐之能,定然一學就會。莫非……姐姐是瞧不起這爲太後祈福的差事,不願盡心?” 她語氣漸漸轉冷,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廳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蘇晚晚沉默片刻,忽然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柳側妃:“柳側妃言重了。爲太後祈福,妾身豈敢不盡心?只是人各有所長,妾身所長不在針黹。若強行爲之,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玷污了這份心意。”
她頓了頓,不等柳側妃反駁,繼續道:“妾身倒有一個想法,或許能彌補妾身技藝不足,也爲這繡屏增添一份獨特的心意。”
“哦?姐姐有何高見?”柳側妃挑眉,以爲她要耍什麼花樣。
蘇晚晚走到絹帛前,指着圖樣空白處的邊緣:“這百壽繡屏,意在祈福。除了刺繡之工,是否也可融入其他祈福元素?妾身幼時隨母親禮佛,曾學過一種‘藥香祈福’之法。可選用一些帶有吉祥寓意、且氣味清雅安神的藥材,如檀香、柏葉、桂花、茱萸等,研磨成極細的粉末,與特制的粘合劑混合,在繡屏的背面或邊框不起眼處,勾勒出簡單的祈福經文或祥雲紋。如此,繡屏不僅可觀,近處還有清雅藥香隱隱散發,寓意‘福壽安康,清氣長存’。此法不需精細繡工,只需耐心和一點調配香料的巧思,正可讓妾身略盡綿薄之力,也不至因技藝不精而拖累整體。”
她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既承認了自己不擅刺繡的短板,又提出了一個新穎、合理、且聽起來頗有誠意和巧思的替代方案。藥香祈福,既附庸風雅,又暗合她之前展露的“略懂藥性”人設,還避開了與柳側妃在刺繡上的直接較量。
廳內衆女都聽得一愣,交頭接耳起來。
“藥香祈福?倒是新鮮……”
“聽起來好像不錯?既有繡工,又有暗香,送給太後,顯得別致又用心。”
周孺人眼睛微亮,看向柳側妃:“姐姐,王妃這個主意,似乎……頗有新意。太後禮佛,或許會喜歡這份巧思。”
柳側妃臉色變幻不定。她本想蘇晚晚出醜,沒想到對方輕飄飄地就繞開了陷阱,還提出了一個讓人難以拒絕、甚至可能加分的主意!若她強行拒絕,倒顯得自己心狹窄、故意刁難了。
“這……法子倒是別致。只是這藥材香料,需得品質上乘,調配也需謹慎,萬一氣味不佳或引來蟲蟻……”柳側妃還想挑刺。
“柳側妃放心。”蘇晚晚接口道,“藥材香料,妾身可列出單子,請府醫或外間可靠的藥鋪把關。調配之法,妾身也會先在小樣上試驗,確保無誤,再用於繡屏。絕不會出差錯。”
話說到這份上,柳側妃再無理由反對。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既然姐姐有此巧思,那便依姐姐所言。這藥香祈福的部分,就勞煩姐姐費心了。繡工部分,我與周妹妹多擔待些便是。”
“多謝柳側妃體諒。”蘇晚晚微微福身,態度從容。
分工就此定下。柳側妃憋了一肚子火,卻又發作不得,只得強打精神安排其他事宜。
接下來的子,蘇晚晚便以準備“藥香祈福”材料爲由,光明正大地向府中庫房和外面藥鋪索要各種藥材香料,甚至還列單子要了一些研鉢、篩子、小秤等工具。她每在靜思院的書房裏鼓搗,當真調配出了幾種氣味清雅、色澤古樸的香料粉末,並用它們在不同材質的邊角料上試驗勾勒紋路,效果頗佳。
消息傳到蕭執耳中,他聽着墨影的稟報,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藥香祈福?她倒是會想法子。”他淡淡道,“由她去。看好她用的藥材,別混進不該有的東西就行。”
“是。”
而內院關於新王妃的流言,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貶低嘲笑,漸漸多了些“別出心裁”“心思靈巧”的評價。雖然仍有嫉妒之聲,但蘇晚晚這番“以退爲進”,從容化解刁難、並展現出獨特價值的風度,確實讓一些旁觀者刮目相看。
至少,周孺人再來靜思院送繡樣時,態度就真誠親切了許多。
“王妃姐姐那的主意真是好,柳姐姐回去後雖有些不快,但也不得不承認姐姐考慮周全。”周孺人柔聲道,“姐姐調的香,我聞了一遍,清雅宜人,太後定會喜歡。”
蘇晚晚微微一笑:“周妹妹過獎了,不過是盡力而爲罷了。”
她知道,這只是漫長鬥爭中的一次小小交鋒。柳側妃不會就此罷休,內院的明爭暗鬥也不會停止。
但至少,她用自己的方式,在這潭深水中,穩穩地站住了第一步。
接下來,該好好想想,如何在“藥香祈福”中,再添點真正有用的“心意”了。
或許,可以加點有安神助眠效果的藥材?既能討好太後,也算……積點德?
她看向窗外,春光明媚,仿佛照不進這深深庭院裏的晦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