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二十二年春,夫人有孕,賬上有一筆八十兩的藥材支出,是你經手采買的‘安胎聖品’?”顧晏之直接切入主題,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秦嬤嬤臉色微變,忙道:“是…是有這麼回事。當時老太太心疼夫人胎象不穩,特命老奴去尋些好的安胎藥材…”
“哦?”顧晏之挑眉,“買的何物?在何處購買?可有藥方和票據?”
一連串的問題讓秦嬤嬤有些慌亂,她支吾道:“時太久…老奴,老奴記不清了…好像是人參、鹿茸之類…票據…票據怕是早已遺失了…”
“八十兩,不是小數目。”顧晏之緩緩起身,走到秦嬤嬤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嬤嬤一句‘記不清’、‘遺失’便想搪塞過去?莫非是欺我顧晏之不會管家?”
他聲音不高,卻帶着久經沙場淬煉出的氣,秦嬤嬤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將軍明鑑!老奴不敢!老奴…老奴確實記不清了…”
“是記不清,”顧晏之彎腰,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還是不敢說?”
秦嬤嬤渾身抖如篩糠,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的衣裳。
顧晏之直起身,對周平使了個眼色。周平會意,上前一步,沉聲道:“秦嬤嬤,將軍念你是府中老人,給你留幾分顏面。你若如實交代,或許還能得個善終。若執意隱瞞…”他頓了頓,聲音轉冷,“私吞主家錢財,可是重罪,送官究辦,流放千裏都是輕的!”
“不!老奴沒有私吞!”秦嬤嬤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將軍饒命!那銀子…那銀子老奴一分未敢貪墨,全都…全都按吩咐交給…交給趙小姐身邊的丫鬟了!”
書房內霎時靜得可怕。
顧晏之瞳孔驟縮,盡管已有猜測,但親耳聽到趙靈兒牽扯其中,仍是讓他心頭巨震。他強壓着翻涌的氣血,一字一句問:“哪個趙小姐?說清楚!”
秦嬤嬤此刻已是六神無主,涕淚橫流:“是…是兵部尚書府的趙靈兒小姐…老太太說,趙小姐認識一位神醫,有秘制的安胎丸,效果極好…讓老奴支了銀子,交給趙小姐的丫鬟去辦…老奴只是聽命行事啊將軍!”
“安胎丸…”顧晏之咀嚼着這三個字,心中寒意更甚。趙靈兒送的“安胎丸”?小碗胎象不穩,是否就始於服用了此物?
“藥丸何在?藥方可還有?”他急問。
“沒…沒有藥方…”秦嬤嬤哭道,“每次都是趙小姐的丫鬟送來幾顆丸藥,說是按方配制,極爲珍貴…老奴…老奴只是轉交給夫人院裏的丫鬟…”
“夫人院裏的丫鬟…是翠珠?”顧晏之想起小碗身邊那個總是低眉順眼的小丫鬟。
“是…是翠珠…”
“翠珠現在何處?”顧晏之轉向周平,語氣急促。
周平臉色難看:“將軍,翠珠在夫人…去世後,就染急病沒了。”
又是一個“沒了”!
顧晏之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小廝、守衛、丫鬟…所有可能知情的人,都在小碗去世後接連“意外”身亡或消失。這絕不再是巧合!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滅口!
而幕後黑手,幾乎已經呼之欲出。
顧晏之看着地上抖成一團的秦嬤嬤,眼中機畢露。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動她的時候。
“秦嬤嬤,”他冷冷開口,“今之事,若泄露半句,你知道後果。”
“老奴不敢!老奴什麼都不知道!”秦嬤嬤磕頭如搗蒜。
“滾回母親院裏,像往常一樣當差。若有人問起,便說我找你問些母親起居的舊例。”
“是是是,老奴明白!”秦嬤嬤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重歸寂靜。周平擔憂地看着顧晏之:“將軍,如今線索指向趙府,我們…”
顧晏之抬手制止了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冷風吹拂他灼熱的面頰。他需要冷靜,需要將所有的碎片拼湊起來。
母親的態度,趙靈兒的殷勤,昂貴的“安胎丸”,接連死去的知情人…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
小碗的死,或許本不是意外。
而他自己,竟是這樁陰謀的幫凶——用他的冷漠、他的不聞不問,爲凶手鋪平了道路。
“周平,”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你去查兩個人。第一,三年前春天,趙靈兒接觸過的所謂‘神醫’或者藥婆。第二,仔細查查翠珠的‘急病’,她家中可還有人在世。”
“是!”周平領命,又道,“將軍,此事若真涉及趙尚書府…恐非易與之輩,是否要告知國公爺?”
顧晏之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父親年事已高,且一向不喜內宅爭鬥。暫且不要驚動他。”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這是我欠小碗的債,我自己來討。”
周平肅然,躬身退下。
顧晏之獨自立於窗前,夜色如墨。他攤開手掌,那對粗糙的泥人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小碗,”他低聲呢喃,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你再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會讓所有傷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
一個,都跑不了。
周平的調查,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了一顆石子。秦嬤嬤的證詞像一尖銳的刺,扎在顧晏之心頭,讓他坐立難安。他無法再枯坐於彌漫着亡妻氣息的空蕩府邸,等待消息變成一種凌遲。翌清晨,天色未明,他便喚來周平。
“備馬,去城南。”顧晏之的聲音因徹夜未眠而沙啞,眼神卻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刀。他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常服,用風帽遮住了惹眼的白發。
“將軍,城南魚龍混雜,您親自去恐有不妥。不若讓末將…”周平面露憂色。
“我必須親自去。”顧晏之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有些事,聽人轉述十句,不如親眼看一眼,親耳聽一句。”他要親自去觸摸那些隱藏在市井污濁下的、可能關乎真相的脈絡。
主仆二人輕裝簡從,騎馬踏着晨曦的微光,穿過尚未完全蘇醒的京城街巷。越往南行,街景愈發雜亂,空氣中彌漫着各種復雜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