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透過窗戶斜斜切入,在女人豔柔的臉龐上投下光影。
沈煙景睫毛輕顫地睜開眼,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微眯起眸,指尖撫上眼尾。
這才驚覺正枕着一截男人粗壯的手臂。
就着光線看清身旁的男人,正是霍逐風。
昨夜她狼狽地跑出厲家,打車回到九和府時六神無主。
一看見霍逐風,硬憋回去的眼淚突然決堤,
在厲家那些年,受了委屈她從不哭,秦容總說要懂事,旁人更是不予理會。
而霍逐風會不管對錯,不問緣由,把她抱在懷裏哄,這個男人,除了壞,卻會給她唯一的溫暖。
剛醒的霍逐風捕捉到懷裏的目光,眼睫掀起半寸,將沈煙景按向膛,在她唇上落下響吻,胡碴擦過她臉頰。
“老婆早”沈煙景被扎的有些癢,抵着他膛推開:“你胡子扎到我了……”稍頓又補道,“你傷好了。”
他挑眉,坦然承認傷好了,刻意委屈巴巴道:“躺了三天呢,寶貝都不心疼我。”
沈煙景不想接這茬,轉開話題:“我想度領了。”
霍逐風猛地抬頭,眼裏瞬間迸發光芒:“我馬上讓人接他回來!”
他清楚沈煙景對這個孩子始終淡淡的,剛斷就提出送去霍老爺子那兒。
硬拖了兩年想讓她和孩子培養感情,終究還是妥協了。
她鮮少提起孩子,他總暗自心酸,此刻卻因這句話欣喜若狂,她和孩子,都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寶貝。
“我想親自去接。”
霍逐風動作猛地滯住,雙眼如野獸般狡猾而興奮地閃爍着,將她往懷裏擁得更緊,下巴抵着發頂笑出聲
“好,都聽你的。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去接度領回家。”
黑色勞斯萊斯幻影靜泊在中式府邸的黑金浮雕大門前,門扉洞開,垂首侍立的傭人齊齊躬身行禮。
霍老爺子仍執掌軍政大權,整座宅子既透着經年累月沉澱的威儀,又藏着低調內斂的奢華。
此刻正端坐在書房檀木椅上,靜候霍逐風到來。
那雙老眼雖已渾濁,眼底卻盤踞着官場沉浮的懾人鋒芒,望向窗外的目光掠過幾分復雜。
他這個大孫子哪都好,偏生兩條路走得離經叛道:一是染指黑道自成勢力,二是娶了媳婦後,竟連多添幾個曾孫輩穩固霍家基都不肯。
“若非當年……”
老爺子終是無奈低嘆,布滿皺紋的手拿起桌上度領的近照。
這孩子才在身邊養了整一年,眼瞅着都三歲能背《千字文》了,就要被那混小子接走,他怎能甘心?
侍立一旁的老副官將茶盞輕推至他手邊,低聲勸。
“霍爺自有分寸,小少爺跟着父母,未必不是好事。”
老爺子哼了聲,眼神卻悄悄軟了。
等會兒定要好好敲打敲打那混小子,度領的啓蒙,絕不能再由着他胡鬧!
書房外的偏廳裏,度領正和玩伴鬧着別扭。
“騙人。“
三歲的度領趴在羊絨地毯上,圓滾滾的小身子壓着限量版樂高城堡,肉乎乎的小手還在扒拉最新款遊戲機。
一旁穿着背帶褲的小男孩急得漲紅了臉,舉着小拇指作勢要勾。
“真的!副官爺爺親口說的!你爸爸媽媽今天都來接你!騙你我就永遠長不高!”
度領眨巴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小眉頭卻皺成了小山包。
爸爸每次來都會帶一屋子玩具,會把他舉高高轉圈圈,可媽媽不會來……媽媽只在相冊裏對他笑。
那本相冊被他藏在枕頭下,睡前總要翻開看。
照片裏的媽媽穿着白裙子,比童話書裏的仙女還要好看。
度領盯着安安舉得筆直的小拇指,圓眼睛掃過滿牆的機甲模型和樂高積木,忽然小手一揮。
“要是真的……這些都給你!”
小男孩眼睛瞬間亮成燈泡,撲過去抱住最大的變形金剛。
“賺翻啦!”
他老羨慕度領有太爺爺疼、爸爸寵,一大堆玩具玩,但有一點他不羨慕,度領總是見不着媽媽。
安安對着變形金剛又親又抱時,走廊突然傳來腳步聲。
度領猛地坐直身子,小手緊攥着地毯絨毛,耳朵悄悄豎成小雷達。
老副官推門進來時,他眼裏的光“唰”地暗了。
剛蔫耷着小臉倒回地毯裝死,鼻尖卻撞進一陣清淺的香氣,下一秒就被溫柔抱起。
“媽媽?”
度領眨開蒙矓的眼,正對上沈煙景垂眸的溫柔目光,軟糯的嗓音陡然拔高,“媽媽!”
圓溜溜的眼睛瞬間亮得像盛着星星,高高舉起的小手撲棱棱摸上沈煙景臉頰,指腹還好奇地碰了碰媽媽笑起來的梨渦。
心裏的煙花“砰砰,”炸開,連帶着房間裏的氣息都染上甜絲絲的雀躍。
這是他偷偷許的願望!
媽媽不僅親了他的額頭,還送了他一只威風凜凜的小狼仔玩偶,最最最重要的是,媽媽摸着他的頭說。
“度領,我們回家。”
度領抱着軟乎乎的狼崽玩偶,小腦袋在沈煙景懷裏動來動去。
媽媽竟然記得他最愛的是狼!
狼崽耳朵蹭着下巴,他忽然抬頭,烏溜溜的眼睛亮閃閃:“媽媽,狼狼!”
沈煙景笑着捏捏他肉嘟嘟的臉頰,抱着他往客廳走。
“嗯,我們度領也是小狼崽,要回家和爸爸媽媽一起住了。”
霍逐風在書房跟霍老爺子磨了小半天,老爺子終是鬆了口,指着他鼻子中氣十足地罵。
“臭小子!以後每個月必須帶媳婦曾孫回來!還有,趕緊給度領添幾個弟弟妹妹,霍家這麼大家業,總不能讓他一個人扛!”
“……”
霍逐風閉眼揉了揉眉心,這老頭想曾孫想魔怔了,以前是按月催,現在恨不得按天算……
車子駛出府邸時,霍老爺子拄着梨木拐杖立在窗前,望着車影消失的方向,鬆垮的眼皮耷拉着,落寞漫上眼底。
“又剩我這老頭子咯…”
老副官遞上熱茶:“少爺少會常帶小少爺回來的。”
老爺子枯瘦的手接過茶盞,望着倒影裏的自己佝僂的影子,輕嘆口氣:“是啊…都長大了。”
苦澀漫過舌尖,往事突然翻涌。
霍逐風原叫莊延年,姐弟倆都隨母姓。
兒子當年不愛官場規矩,帶着妻兒滿世界旅居,偏在姐弟倆十歲那年,飛機失事客死異鄉。
等尋回流落在外的孩子時,姐弟倆早已在貧民窟摸爬滾打多年,連家在哪都快忘了。
孫女韓靜原是明媚張揚的性子,一場失敗的婚姻卻讓她成了另一副模樣。
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堅決不肯去國外療養,只說自己沒病。
既舍不得她孤身在外,又心疼她被病情反復折磨,遍請名醫好不容易讓她安穩些,轉頭又開始摔東西鬧脾氣,偏要等病得下不了床,才肯乖乖吃藥。
後來病情穩定,就開始作妖,尤其愛刁難沈煙景,姐弟倆爲此鬧翻。
這次逐風直接把人送進了瑞士療養院,連句解釋都沒留。
“罷了,我這把老骨頭也管不了許多…”
他只求姐弟倆各自安穩,領領能平安長大,便是最大的福氣了。
度領在沈煙景懷裏睡得正香,肉乎乎的小手把狼崽玩偶抱得死緊,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陰影。
沈煙景望着他既像自己又像霍逐風的小臉,指尖描繪着他的眉眼。
這是她19歲生下的孩子,如今她才23歲。
曾以爲有了孩子會滿心歡喜,可這幾年的糾纏,讓她對着這張臉時,總在疼惜與怨懟間搖擺。
指尖在度領發頂輕拂,望着車窗外掠過的樹影,心裏那片迷霧依舊沒散。
或許真會和霍逐風過一輩子?
可能吧……
低頭親了親度領的臉蛋,嘴角泛起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軟意。
沈煙景因爲全神貫注看着懷裏的度領,沒發現身旁的霍逐風正盯着她,嘴角勾着滿意的笑。
他拿出手機,鏡頭對準母子倆溫馨的畫面。
屏保原本是沈煙景抱着嬰兒度領的舊照,此刻被悄然換成了眼前這一幕。
他們的孩子大名叫霍彰,小名叫度領。
當初霍逐風想要叫“風景”,說要把他的“風”和她的“景”融在一起,被沈煙景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