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堂的石門第三次開啓,卻不再通向熟悉的試場。
一股溼腥冷的風從門外灌入,帶着鐵鏽般的血腥氣,吹得人汗毛倒豎。衆弟子剛踏出門檻,腳下的石板便“咔”地一聲沉陷,像踩進了某種機關。
眼前景象驟變。
不再是高闊的符堂,而是一片昏暗的峽谷。兩側山壁如刀削,藤蔓垂落,像一條條潛伏的蛇。谷底霧氣翻涌,霧裏隱約傳來獸吼,低沉、嘶啞,仿佛貼着耳膜刮過。
“第三輪,實戰畫符。”爲首的符師立在峽谷入口,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你們將被投放至‘萬獸谷’試煉區。”
“規則:在一炷香內,活着抵達終點旗台,並遞交至少一張‘有效成符’。”
“有效成符”四個字落下,人群裏響起一片吞咽聲。
有人忍不住問:“什麼叫有效?”
符師淡淡道:“能在妖獸面前保住你命的符,就是有效。”
話音剛落,他抬手一揮。
數十道白光從符師袖中射出,精準落在每名弟子的手腕上——那是一枚薄薄的玉牌,邊緣刻着細小符紋,像一道封印。
“玉牌記錄生死與抵達。玉牌碎裂,視作淘汰。”符師補充,“另外——”
他目光一掃,像在提醒某種殘酷的事實:“試煉區內,允許爭奪,但禁止故意人。若有人以符術惡意取命,符堂就地廢除修爲。”
“開始。”
最後一個字落下,衆弟子腳下的地面忽然一鬆,整個人像被無形力量推了一把,向前踉蹌數步。
霧翻得更濃了。
遠處的獸吼驟然近。
“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瞬間散開,像被驚飛的鳥。
雲舒沒有盲目沖前。
她第一時間將黑玉墜子握在掌心,墜子的涼意讓她心神一穩。她抬眼觀察四周:峽谷狹窄,霧氣遮擋視線,妖獸最擅長伏擊;而終點旗台在峽谷盡頭,意味着必須穿過這段“獸道”。
她的腦子飛速運轉:實戰畫符,最難的不是畫符本身,而是——你本沒有“站着畫符”的機會。
身後忽然傳來慘叫。
霧中沖出一頭形似狼、卻長着骨刺的妖獸,撲向離雲舒最近的一名外門弟子。那弟子慌忙掏符,卻手抖得厲害,符紙剛展開就被骨刺劃破,靈力一泄,符成了廢紙。
“嗤——”
骨刺穿,血霧噴在霧裏,瞬間被吞沒。
玉牌碎裂的白光一閃,那人被傳送離開,撿回一命,卻也意味着徹底出局。
雲舒瞳孔一縮,立刻側身貼向山壁。
她不能和妖獸正面硬拼。
她需要一個“能畫符的窗口”。
她的指尖在袖中一勾,摸出一疊空白符紙和朱砂墨。符堂發的墨品質不錯,但在這種環境裏,墨容易受溼,符紙也容易折皺——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讓符紋崩散。
“唳——”
又一聲尖嘯從上方傳來。
雲舒抬頭,只見霧裏掠過一道黑影,爪風如刀,直取她的後頸。
她腳尖一點,身形斜掠,爪風擦着她的發梢落下,帶起一串火星般的刺痛。
是翼爪獸。
速度快,擅長俯沖。
雲舒落地的瞬間,反手一揚,一把細沙般的粉末撒出——那是她提前準備的“迷塵”,不算符,卻能短暫遮蔽妖獸視線。
翼爪獸在霧裏亂撲,沖撞山壁,發出憤怒的嘶鳴。
就現在。
雲舒背靠岩壁,強迫自己穩住呼吸。她抬筆,墨落符紙——她沒有選擇復雜的攻擊符,而是先畫最實用的:
“輕身符。”
輕身符是低階符,符紋簡單,成符快,卻能讓她在狹窄地形裏更快騰挪,拉開距離。
筆尖疾走,符紋一氣呵成。
最後一點符眼落下。
符紙輕震,青光一閃。
成了。
雲舒將符一拍入體,身形立刻輕了一截,像腳下生風。她順勢向前疾掠,貼着霧的邊緣走,盡量避開開闊地帶。
可妖獸不會給她太久的安靜。
前方霧裏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像有一群東西在近。雲舒心裏一沉:群居妖獸最麻煩,一旦被圍住,連畫符的手都抬不起來。
她咬牙,決定冒險。
她停在一塊凸起的岩石後,岩石能擋住正面沖擊,給她三息——最多三息。
她要畫一張能“清場”的符。
她腦中閃過數種符:爆炎符威力強,但符紋繁復,成符慢;金刃符速度快,但對群居妖獸傷不夠;困獸符……需要符眼極準,且對靈力控制要求高。
雲舒的指尖再次按住黑玉墜子。
墜子微震,像在回應她的決斷。
她深吸一口氣,筆尖落下——
這一次,她畫的是“震地符”。
震地符不算高階,卻極吃“符眼”和“勢”。符眼若偏,震動便散;勢若不足,震不起來,反而會被妖獸沖撞打斷。
雲舒的神識沉入墜子,符路推演在腦海裏飛速展開。
符紋一條條成形,線條比之前更快、更狠,像一條條繃緊的弦。
霧裏的腳步聲近了。
獸鼻噴息的熱氣幾乎能透過霧傳來。
雲舒的筆尖停在最後一點。
符眼。
她的眼神一厲,神識鎖定霧中最密集的那一片區域——那是獸群的“重心”。
落!
墨點落下的瞬間,符紙嗡鳴,黃光如擴散。
雲舒猛地將符擲向地面。
“咚——!”
地面像被巨錘砸中,震波以符爲中心炸開,霧都被震得翻滾散開。獸群發出一片哀嚎,腳下不穩,摔倒一片。
雲舒抓住這個機會,身形如箭般沖出。
她沒有戀戰。
實戰畫符的核心是:活下來,抵達終點。
她一路疾掠,輕身符讓她速度極快,震地符的餘波又暫時嚇退了霧裏的追兵。
可峽谷越往前,霧越淡,光線越亮——也意味着視野更開闊,更容易被盯上。
前方忽然傳來人聲,像是有人在爭吵。
“把符交出來!你一個外門的,拿着也是浪費!”
“你敢搶我——”
雲舒腳步一頓。
符師說“允許爭奪”。
她的目光冷了一分。
她並不想惹事,但如果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抬眼,只見前方空地上,幾名內門弟子圍住一個外門少年,那少年懷裏死死護着一疊符紙,臉色發白。
而在他們不遠處,霧裏正有一雙雙眼睛亮起,像燈籠。
獸群又要來了。
雲舒心裏一沉:這群人還在內鬥,等獸群沖出來,誰都跑不掉。
她沒有時間猶豫。
她抬手,筆尖在符紙上疾走,三息成符——
“風隱符。”
符成,淡青色的光覆上她的身形,她的身影在空氣裏變得模糊。
她悄無聲息地從那群人身後掠過,直奔終點方向。
可就在她即將離開空地時,那幾名內門弟子裏,有人忽然轉頭,目光銳利如刀:“誰在那兒?”
雲舒心口一跳。
那人竟能察覺到風隱符的波動。
是符堂裏有名的內門天才——沈硯。
沈硯嘴角一勾,像貓捉老鼠:“出來吧。你身上有‘成符’的味道。”
雲舒停下腳步。
她知道,風隱符只能隱身形,不能隱氣息,更不能隱“成符後的靈力餘韻”。
霧裏的獸吼越來越近。
她必須速戰速決。
雲舒指尖一翻,震地符的符紙在掌心一震,隨時可擲。
她抬眼看向沈硯,聲音平靜卻冷:“你想搶我的符?”
沈硯輕笑:“不是搶,是借。等我通過試煉,自然還你——如果你還活着的話。”
他身後的幾人散開,隱隱形成包圍。
雲舒的腦子卻異常清醒。
她忽然抬手,將震地符擲向空地中央。
“咚——!”
震波炸開,地面一震,那幾名內門弟子腳下一晃,陣型瞬間亂了。
雲舒趁亂沖出,身形如電,直沖向終點方向的旗台。
“追!”沈硯怒吼,強行穩住身形,追了上來。
可就在此時——
霧裏轟然沖出一群獠牙巨豬,皮糙肉厚,沖撞力驚人。它們本被震地符驚動,此刻見人就撞,像一輛輛失控的戰車。
“不好!”
內門弟子們臉色大變,再也顧不上追雲舒,慌忙掏符防御。
慘叫聲與獸吼交織在一起。
雲舒沒有回頭。
她的目光鎖定峽谷盡頭那面高高豎起的旗台,旗台上飄着一面黃底黑紋的旗,旗紋像一只睜開的眼——那是符堂的“鎮旗”。
只要抵達旗台,遞交有效成符,就能晉級。
她腳下更快。
可就在她離旗台只剩數十步時,前方的霧裏忽然伸出一條粗壯的尾巴,像鐵鞭般橫掃而來。
啪——!
雲舒被掃得橫飛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喉間一甜,血差點吐出來。
玉牌在手腕上發出一聲脆響,光芒忽明忽暗。
“淘汰邊緣……”雲舒咬牙,撐地起身。
霧裏走出一頭體型龐大的妖獸——鱗甲犀牛獸。
它的獨角泛着寒光,鼻孔噴出白氣,盯着雲舒,像盯着一塊必須碾碎的石頭。
雲舒掌心全是汗。
她的輕身符還在,可面對這種力量型妖獸,速度只能用來躲,不能用來贏。
她必須在它下一次沖撞前畫出能“止”的符。
鎖靈符。
可鎖靈符需要推演符眼,需要時間。
雲舒的目光落在黑玉墜子上。
墜子在她掌心微微發熱,像在催促她相信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將靈力壓到最穩,筆尖落下——
符紋在符紙上飛速成形。
犀牛獸猛地低伏,獨角對準她,蹄子一蹬,地面震裂,它像攻城錘般直沖而來。
距離越來越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雲舒的筆尖停在最後一點。
符眼。
她的神識在墜子裏炸開,無數光點匯聚成一個點——偏左三分,靠上一分。
落!
符成。
雲舒猛地將鎖靈符拍向犀牛獸的獨角。
“嗡——”
青光如門合攏,瞬間鎖住了獨角上的靈力與沖勢。
犀牛獸的前沖猛地一滯,像撞上了無形的牆。它怒吼着掙扎,蹄子刨地,卻怎麼也無法再前進一步。
雲舒抓住這短暫的“鎖住”的瞬間,身形一閃,從犀牛獸身側掠過,直沖向旗台。
她躍上旗台的台階,手掌按在鎮旗下方的石台。
石台上傳來一股溫和的力量,像在確認她的身份與玉牌。
“遞交有效成符。”石台發出低低的嗡鳴。
雲舒抬手,將剛畫成的鎖靈符放上石台。
青光流轉,石台微微一亮。
“有效。”
聲音落下的瞬間,雲舒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差點跪倒。她回頭望去,峽谷裏霧翻獸吼,慘叫聲此起彼伏。
沈硯的身影在霧裏一閃,似乎也看到了旗台上的她,眼神陰沉得可怕。
但他被獸群纏住,本無法靠近。
雲舒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贏了。
至少,這一輪,她贏了。
旗台的光芒越來越亮,將她的身影吞沒。
當她再次睜眼時,已回到符堂。
符師們坐在上首,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身上,像在重新評估一件被低估的法器。
爲首的符師緩緩開口:“第三輪,通過。”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你在妖獸沖撞的最後三步成符,符眼落點極準。鎖靈符用得……很漂亮。”
雲舒垂眸,掌心緊握黑玉墜子。
她知道,自己的底牌已經露出了一角。
而符堂的目光,也會隨之更鋒利。
但她不後悔。
因爲在這條路上,想活下去,就必須不斷變強。
符師抬手,指向符堂中央的玉階:“晉級者,上階。第四輪——符師親授,開符印。”
雲舒抬頭。
玉階盡頭,雲霧繚繞,像通往更高處的門。
她的心裏,卻只有一個念頭:
第四輪,會更難。
而她,必須更穩、更快、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