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的龍涎香燃得正烈,卻壓不住殿內凝滯的寒氣。
趙珩跪在冰涼的金磚上,錦緞朝服被膝蓋磨得起了褶,語氣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執拗:“父皇!兒臣懇請下旨,廢黜柳清鳶太子妃之位!”
御座之上,皇帝放下朱筆,抬眸看他。那雙閱盡朝堂風雲的眸子,沉得像深潭,半點波瀾也無:“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兒臣知道!”趙珩猛地抬頭,額角青筋跳了跳,想起柳如煙蒼白的臉和咳血的模樣,心口的疼便翻涌上來,“柳清鳶心腸歹毒,竟對煙兒下秋露白之毒!若不是兒臣發現得早,煙兒早已性命不保!這般毒婦,如何配做東宮之主?”
皇帝拿起案上的奏折,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着,聲音淡得像水:“秋露白?證據呢?”
“錦兒是柳清鳶的心腹,是她親口承認的!”趙珩急聲辯解,“還有藥渣爲證!煙兒險些喪命,這還不夠嗎?”
“不夠。”皇帝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柳清鳶是相府嫡女,是朕親自下旨指給你的太子妃。她如今身懷六甲,腹中是你的嫡長子,是皇家的血脈。僅憑一個庶女的一面之詞,一個宮女的口供,你就要廢妻?”
他將奏折重重擲在案上,墨汁濺出幾滴,落在明黃的御案上,像極了無法抹去的血痕:“趙珩!你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你可知,廢黜太子妃,牽一發而動全身?相府在朝堂經營數十年,你嶽父手握吏部,你舅嶽父是鎮國大將軍,掌着京畿三營的兵權!你要廢他的女兒,是想反相府,動搖國本嗎?”
這番話,字字如錘,砸得趙珩臉色煞白。他張了張嘴,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他只想着煙兒受的委屈,只想着柳清鳶的歹毒,卻忘了,這樁婚事的背後,從來都不是兒女情長,而是朝堂制衡。
皇帝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疲憊:“你起來吧。朕知道,你對那個柳如煙上心。但東宮不可亂,皇家顏面不可丟。柳清鳶的錯,朕會罰她禁足東宮,閉門思過。至於柳如煙……”
皇帝頓了頓,語氣裏帶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賞她一個侍妾的名分,接入東宮偏殿。記住,只是侍妾。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再提廢黜太子妃之事。”
趙珩的身子晃了晃,心裏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他想要的,是讓煙兒做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侍妾。可他看着皇帝沉冷的臉,終究是不敢再犟,只能俯身叩首:“兒臣……遵旨。”
走出御書房時,雪已經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趙珩抬手遮了遮眼,心裏的煩躁更甚。
他知道,父皇是對的。可他一想到煙兒跪在鳳儀宮,哭着求去家廟的模樣,一想到她咳得撕心裂肺,唇角沾着血絲的模樣,心就像被一只手攥緊,疼得喘不過氣。
侍妾就侍妾吧。
總好過,讓她繼續待在相府別院,受柳清鳶的暗算。
等過些時,等他站穩腳跟,等他能制衡相府,他定會給她一個名分,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趙珩握緊了拳,轉身快步走向宮門。他要去告訴煙兒這個消息,他要去看她。
而此刻的相府別院,暖閣裏的地龍燒得正旺。
柳如煙靠在軟榻上,雲袖正小心翼翼地用錦帕擦去她唇角的血絲。那血絲,是她咬破舌尖,硬生生出來的。
“小姐,您這又是何苦?”雲袖看着她蒼白的臉,心疼得紅了眼眶,“殿下心裏本就護着您,您何必這般作踐自己?”
柳如煙抬手,輕輕按住雲袖的手,眼底沒有半分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計:“不苦。這點苦,比起東宮的鳳位,算得了什麼?”
她抬眸,看向窗外的陽光,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趙珩去求父皇了。我賭他求不來廢後的旨意。”
“小姐怎知?”雲袖不解。
“皇帝老兒,最看重的從來都不是兒女情長,是權勢,是制衡。”柳如煙的指尖劃過軟榻上的狐裘,那是趙珩親手披在她身上的,“相府勢大,柳清鳶又懷了嫡子,他怎麼可能輕易廢黜太子妃?”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但趙珩會愧疚。會因爲沒能給我想要的名分而愧疚。這份愧疚,就是我最好的武器。”
話音剛落,院外便傳來了腳步聲。柳如煙的眼神瞬間變了,方才的冷冽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弱的水汽。她猛地捂住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渾身發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趙珩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的心瞬間揪緊,大步沖過去,將她摟進懷裏:“煙兒!你怎麼樣了?太醫呢?快傳太醫!”
“殿下……”柳如煙靠在他懷裏,聲音微弱得像一縷青煙,唇角的血絲格外刺眼,“臣女沒事……只是聽到殿下要爲臣女求名分,心裏激動……”
她抬起頭,眼底蓄滿了淚水,卻強忍着不讓它落下:“殿下不必爲了臣女,與皇上爭執。臣女不在乎名分,真的不在乎。只要能陪在殿下身邊,臣女就心滿意足了。”
這番話,像一把鈍刀,割得趙珩心疼不已。他緊緊抱着她,聲音沙啞:“煙兒,委屈你了。父皇說,封你爲東宮侍妾,接入偏殿。你放心,這只是權宜之計。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柳如煙的睫毛顫了顫,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侍妾?
夠了。
只要能踏進東宮的門,只要能守在趙珩身邊,她有的是辦法,讓柳清鳶的太子妃之位,坐得不安穩,坐得心驚膽戰。
她輕輕搖了搖頭,淚水終於滑落:“殿下,臣女不求別的。只求殿下以後,莫要再爲了臣女,惹皇上生氣。臣女……臣女怕連累了殿下。”
趙珩看着她這般懂事的模樣,心裏的愧疚更濃。他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語氣堅定:“傻瓜。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暖閣裏的燭火,映着兩人相擁的身影,溫馨得像一幅畫。只有柳如煙藏在趙珩衣襟裏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着一絲冰冷的狠意。
而東宮的寢殿,此刻正彌漫着淡淡的藥香。
柳清鳶靠在軟榻上,手裏拿着一封剛送來的密信,是母親從相府寄來的。信上的字跡娟秀,卻字字透着力量:“父已聯絡鎮國大將軍,將軍願力保吾女。皇上已罰你禁足,這是好事。閉門不出,安心養胎,靜待時機。柳如煙既入東宮,便是自投羅網,屆時,捉她的把柄,易如反掌。”
柳清鳶將密信湊到燭火上,看着它燒成灰燼,眼底閃過一絲冷冽的光。
禁足?
這正是她想要的。
閉門不出,既能避開趙珩的鋒芒,又能暗中布局。更重要的是,能讓柳如煙放鬆警惕。
她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錦兒,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去,把那盒從南疆送來的‘牽機引’取來。記住,藏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動用。”
錦兒的臉色一白:“娘娘,那東西……”
“我知道。”柳清鳶打斷她的話,指尖輕輕撫上小腹,眼底閃過一絲決絕,“那是同歸於盡的東西。不到柳如煙得我走投無路的地步,我不會用。”
她頓了頓,又道:“再去查,查柳如煙身邊的那個雲袖。我不信,一個庶女身邊,會有這麼得力的人手。查清楚她的來歷,查清楚她和柳如煙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錦兒連忙應聲:“是!奴婢這就去辦!”
柳清鳶看着錦兒離去的背影,緩緩閉上了眼睛。
柳如煙,你不是想進東宮嗎?
我便爲你敞開大門。
東宮這潭水,既然你敢跳進來,就別怪我,讓你有來無回。
而鳳儀宮裏,皇後正坐在鏡前,看着銅鏡裏自己鬢邊的白發,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她方才收到了皇帝的口諭,讓她不必再追究柳如煙的事,還讓她準備,擇將柳如煙接入東宮,封爲侍妾。
皇後拿起一支碧玉簪,緩緩簪在鬢邊,聲音淡得像水:“柳清鳶是我的外甥女,可趙珩是我的兒子。這東宮的事,從來都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她頓了頓,看向站在一旁的貼身嬤嬤,語氣裏帶着幾分意味深長:“去,給東宮送些安胎的補品。告訴太子妃,讓她安心養胎。別的事,不必理會。”
嬤嬤愣了愣:“娘娘,您這是……”
“皇家的事,從來都是制衡。”皇後輕輕嘆了口氣,“柳如煙入東宮,能分一分相府的勢。柳清鳶有孕,能穩一穩東宮的基。這盤棋,皇上在下,我們這些人,不過是棋子罷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櫺,灑在皇後的身上,卻暖不透她眼底的寒涼。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才剛剛進入最激烈的階段。
東宮的大門,即將爲柳如煙敞開。
而門後的刀光劍影,早已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