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風,從來都不只吹向主殿與偏殿。
柳如煙纏綿病榻,趙珩守在偏殿寸步不離的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東宮的角角落落。各院的侍妾良娣,心思便活絡了起來。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麗姬。她原是柳清鳶的陪嫁丫鬟,被抬了名分,平裏最是緊跟柳清鳶的腳步,仗着幾分體面,在低階妾室裏頗有些威勢。這午後,她揣着一碟剛蒸好的蓮子糕,搖着團扇,施施然往偏殿去了。
“妹妹身子不適,做姐姐的,總得來探望一番。”麗姬踏進偏殿,便揚着嗓子笑,眼角的餘光掃過榻上依偎着趙珩的柳如煙,語氣裏滿是不屑,“只是瞧着妹妹這模樣,怕不是病着,是嬌着吧?”
柳如煙正靠在趙珩懷裏喝參湯,聞言身子一顫,手裏的玉碗險些滑落,臉色白得更厲害了。她抬眸看向麗姬,眼底水汽氤氳,聲音細弱:“姐姐說笑了,妾……妾實在是身子不爭氣。”
“不爭氣?”麗姬嗤笑一聲,上前幾步,目光落在趙珩緊繃的側臉上,意有所指道,“妹妹這身子,偏生在殿下跟前就不爭氣了。依我看,怕是存心裝病,想獨占殿下的寵愛吧?”
這話尖酸刻薄,字字句句都往柳如煙的心窩子裏戳。
趙珩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周身的寒氣幾乎要將殿內的暖意吹散。他還未開口,柳如煙便先紅了眼眶,她輕輕推了推趙珩的手臂,哽咽道:“殿下,姐姐只是誤會了,您別怪她……”
說着,她又看向麗姬,語氣帶着幾分哀求:“姐姐若是怨妾占了殿下的時間,妾……妾這就勸殿下回主殿去,去陪陪姐姐們……”
話音未落,她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帕子捂在唇邊,咳得渾身發抖,那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厥過去。
趙珩哪裏還忍得住,他猛地站起身,眼神冷得像冰,指着麗姬的鼻子怒斥:“滾出去!東宮的規矩,都被你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麗姬被他這副模樣嚇得臉色慘白,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她怎麼也沒想到,趙珩竟會爲了一個病秧子,對她如此動怒。
“殿下……嬪妾……嬪妾只是關心妹妹……”
“關心?”趙珩冷笑一聲,抬腳便踹翻了她帶來的蓮子糕碟子,瓷片混着糕點碎了一地,“帶着你的東西,滾!再敢來偏殿放肆,孤便廢了你這麗姬的名分!”
麗姬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偏殿。
殿內重新安靜下來,柳如煙靠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卻偷偷抬眼,瞥見趙珩眼底未散的怒火,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借麗姬的口,坐實自己“柔弱受欺”的名聲,再借趙珩的怒,打壓那些蠢蠢欲動的妾室,順便,再將這把火,引到柳清鳶的身上——誰都知道,麗姬是柳清鳶的人。
趙珩轉過身,見她還在微微發抖,心疼得不行,連忙上前將她摟進懷裏,柔聲哄道:“別怕,有孤在,沒人敢再欺負你。”
柳如煙埋在他的懷裏,聲音哽咽:“殿下,都是妾的錯,若是妾不來東宮,姐姐們也不會這般爲難妾……”
“胡說什麼!”趙珩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是她們不知好歹!孤寵你,天經地義!”
偏殿的動靜,很快便傳到了各院。
陳良娣的院子裏,正煮着新茶。她捻着茶盞蓋,聽着侍女的回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麗姬這步棋,走得太蠢了。”她輕啜一口清茶,眼底閃過一絲精明,“柳如煙是什麼人?那是能把太子哄得團團轉的主。麗姬去挑釁,不過是自取其辱。”
侍女低聲道:“良娣,那咱們要不要……也去偏殿湊湊熱鬧?”
“湊什麼熱鬧?”陳良娣放下茶盞,淡淡道,“柳清鳶和柳如煙,一個是正妃,一個是寵妾,這兩人鬥得正凶,咱們何必去蹚渾水?”
她頓了頓,又道:“備一份薄禮,送去主殿,就說我聽聞太子妃動了胎氣,特來慰問。記住,話要少說,禮數要周全。”
她是宮裏老人,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柳清鳶有相府撐腰,柳如煙有太子寵愛,誰也得罪不起,不如隔岸觀火,等她們兩敗俱傷,再坐收漁翁之利。
而主殿裏,柳清鳶正聽着麗姬的哭訴。
麗姬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娘娘!嬪妾是爲了您啊!那柳如煙實在是太囂張了!可殿下……殿下竟爲了她,那般斥責嬪妾!”
柳清鳶靠在軟榻上,手裏把玩着一枚玉扳指,面無表情地聽着,眼底沒有半分波瀾。
她早就料到,麗姬去挑釁,只會是這個下場。
她默許麗姬去,不過是想試探一下,趙珩對柳如煙的寵愛,到底到了什麼地步。如今看來,比她預想的,還要更深。
“起來吧。”柳清鳶淡淡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這點委屈都受不住,還想在東宮立足?”
麗姬一愣,哭聲戛然而止,抬起頭,滿臉的不敢置信。
“柳如煙現在是殿下的心尖人,你去觸她的黴頭,不是自找苦吃?”柳清鳶瞥了她一眼,語氣帶着幾分冷意,“回去閉門思過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再踏出院子半步。”
麗姬心裏憋着氣,卻不敢違抗,只能悻悻地退了下去。
錦兒站在一旁,低聲道:“娘娘,麗姬這是怨上您了。”
“怨便怨吧。”柳清鳶不以爲意,指尖輕輕敲擊着榻沿,“一個沒用的棋子,怨了又何妨?”
她抬眸看向窗外,目光沉沉。
麗姬的挑釁,不過是個開始。
東宮的這些妾室,有的依附她,有的攀附柳如煙,還有的中立觀望。這場仗,早已不是她和柳如煙兩個人的戰爭了。
她必須盡快找到柳如煙的把柄,一擊致命。
否則,等柳如煙徹底站穩腳跟,她和腹中的孩子,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偏殿裏,夜色漸深。
趙珩已經歇下,呼吸均勻。柳如煙卻悄悄睜開了眼睛,眼底的睡意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算計。
雲袖守在床邊,低聲道:“小姐,陳良娣派人給主殿送了禮,看樣子是想兩邊不得罪。”
“陳良娣?”柳如煙唇角微勾,“倒是個聰明人。”
她頓了頓,又道:“去,把那支從南疆帶來的銀簪,送一支給陳良娣。就說,是妾謝她的‘中立’之恩。”
雲袖一愣:“小姐,這是爲何?”
“聰明人,自然要給點甜頭。”柳如煙的聲音輕得像夜風,“我要讓東宮的人都知道,跟着我,比跟着柳清鳶,有肉吃。”
她要拉攏所有可以拉攏的力量,孤立柳清鳶。
等到柳清鳶衆叛親離的那一天,就是她登上太子妃之位的時候。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櫺,灑在地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
東宮的夜,很長。
長到足夠滋生無數的陰謀與算計,長到足夠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