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漫過東宮的琉璃瓦,鳳儀宮的儀仗便已停在宮門前。明黃的鳳輦旁,宮婢捧着賞賜的錦緞與補品,太監尖細的唱喏聲劃破了東宮的寧靜:“皇後娘娘駕到——”
偏殿裏,柳如煙正被趙珩小心翼翼地扶着起身。她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裙,鬢邊只簪了支銀桂簪,臉色蒼白得像宣紙,連抬手理鬢發的力氣都似有若無。聽見傳報,她身子微微一顫,抓着趙珩的衣袖,聲音細若蚊蚋:“殿下,妾……妾這般模樣,怕是沖撞了母後。”
趙珩連忙握住她的手,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心疼得不行:“有孤在,誰敢說你半句不是?”他轉頭吩咐下人,“快把那床狐裘披風拿來,給煙兒披上。”
披風剛裹上肩頭,皇後的身影便已踏進偏殿。隨行的宮娥內侍垂首立在兩側,殿內的空氣瞬間凝住。皇後掃了一眼榻上疊着的藥碗,又看向依偎在趙珩懷裏、弱不禁風的柳如煙,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兒臣參見母後。”趙珩躬身行禮,不忘扶着柳如煙。
柳如煙想掙扎着跪下,剛彎下膝蓋,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帕子捂在唇邊,咳得身子蜷縮成一團,連眼淚都咳了出來。那帕子落下時,一角沾染的血絲,恰好落入皇後眼中。
“罷了,免禮吧。”皇後的語氣緩和了幾分,示意身邊的嬤嬤上前,“賞柳侍妾百年人參一支,燕窩十斤,好好將養身子。”
柳如煙連忙抬眸,眼底水汽氤氳,聲音帶着哽咽:“謝母後恩典。都是妾身子不爭氣,擾了母後的清淨,還……還讓殿下爲妾費心。”她說着,又看向趙珩,眼神裏滿是愧疚,“殿下,您快陪母後去主殿看看姐姐吧,她懷着龍嗣,才是最該受重視的。”
這番話,說得大方得體,連皇後身邊的嬤嬤都忍不住暗自點頭。趙珩聽得心頭熨帖,又添了幾分對柳清鳶的怨懟——同樣是女子,怎的煙兒這般懂事,柳清鳶卻那般歹毒?
皇後的目光在柳如煙臉上停留片刻,見她眉眼間盡是溫順,半點不見狐媚之氣,心裏的成見也淡了些。她淡淡道:“既如此,便一同去主殿吧。太子妃懷着身孕,本宮也該去瞧瞧。”
主殿裏,柳清鳶早已穿戴整齊。她穿着一身朱紅的宮裝,襯得面色瑩潤,小腹微微隆起,行動間自有一番端莊氣度。聽見腳步聲,她緩緩起身,福身行禮,聲音不卑不亢:“兒臣參見母後。”
皇後扶起她,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語氣帶着幾分關切:“身子可還舒坦?太醫的方子可管用?”
“勞母後掛心,一切都好。”柳清鳶抬眸,恰好對上柳如煙被趙珩攙扶着進門的身影,她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有所指道,“倒是妹妹身子弱,這些子辛苦殿下了。方才我還讓錦兒燉了參湯送去,只盼着妹妹能早康復,也好讓殿下少些勞。”
這話一出,殿內的下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誰不知道錦兒前送參湯時,哭着認了“太子妃嫉妒加害”的罪名?如今太子妃這般說,倒像是柳如煙不識好歹了。
柳如煙的臉色白了白,垂下眼眸,手指緊緊攥着趙珩的衣袖,一副受了委屈卻不敢言的模樣。趙珩果然沉了臉,剛要開口,卻被柳如煙暗中扯了扯衣角。
“姐姐說的是。”柳如煙抬起頭,眼底含着淚,卻笑得溫順,“妾喝了姐姐的參湯,身子確實舒坦了些。都是妾自己沒用,總也養不好這副病身子,讓殿下和姐姐跟着心。”
她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趙珩哪裏還忍得住,當即沉聲道:“母後,您也瞧見了。煙兒這身子,都是被人磋磨出來的!”
皇後的臉色沉了下來。她看了看淚眼婆娑的柳如煙,又看了看面色平靜的柳清鳶,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兩個丫頭,一個裝柔弱博同情,一個扮大度撇系,都不是省油的燈。
“東宮是皇家顏面所在,”皇後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掃過殿內衆人,“往後誰再敢興風作浪,挑撥是非,休怪本宮不講情面!”
她頓了頓,又看向趙珩:“你是太子,當以大局爲重。柳侍妾身子弱,你多照拂些是應當的,但太子妃懷着嫡子,乃是國本,你也不可太過偏頗。”
趙珩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違逆皇後的意思,只能躬身應下:“兒臣遵旨。”
皇後又叮囑了柳清鳶幾句“安心養胎”的話,便起駕回宮了。鳳輦剛走,東宮的氣氛便又緊繃起來。
趙珩扶着咳得脫力的柳如煙回了偏殿,一進門便怒聲道:“柳清鳶真是好手段!當着母後的面,竟還敢顛倒黑白!”
柳如煙靠在軟榻上,喝了口溫水,才緩過勁來。她眼底的淚意早已褪去,只剩一片冰冷的算計:“殿下不必動怒。母後心裏是有數的。今這番,不過是讓她多得意幾罷了。”
趙珩一愣:“煙兒此話何意?”
“母後雖偏袒姐姐,卻也最看重皇家顏面。”柳如煙輕輕摩挲着腕間的暖玉,聲音柔緩卻帶着鋒芒,“姐姐今這番話,看似大度,實則卻落了下乘。往後殿下只需多在母後面前提一提妾的委屈,久而久之,母後自然會厭棄她的虛僞。”
趙珩恍然大悟,看着她的眼神越發疼惜:“煙兒,你真是太懂事了。”
而主殿裏,柳清鳶正聽着錦兒的回報。
“娘娘,方才陳良娣派人送來的禮,奴婢查過了,裏面夾着一支南疆的銀簪——和柳如煙鬢邊那支,是一對。”錦兒的聲音帶着幾分焦急,“陳良娣這是……要倒向柳如煙那邊了?”
柳清鳶握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茶水晃出幾滴,落在手背上,燙得她卻渾然不覺。她冷笑一聲,眼底的寒意幾乎要溢出來:“陳良娣倒是個識時務的。可惜,她押錯了寶。”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錦兒急道,“麗姬被殿下斥責,閉門思過;陳良娣首鼠兩端,倒向柳如煙;其他幾個才人,更是嚇得連院門都不敢出。如今這東宮,竟似要被柳如煙一手遮天了!”
“一手遮天?”柳清鳶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敲擊着桌案,目光銳利如刀,“她還嫩了點。”
她抬眸看向錦兒,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繼續查雲袖的來歷。我就不信,一個死囚之女,能平白無故地成了她的心腹。還有,去把那幾個暗衛調過來,盯緊了偏殿的動靜——尤其是柳如煙夜裏的行蹤。”
錦兒一愣:“夜裏?”
“她白裏咳得撕心裂肺,夜裏未必就這般虛弱。”柳清鳶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宮倒要看看,她這病,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
偏殿的另一側,陳良娣正對着那支銀簪出神。
侍女站在一旁,低聲道:“良娣,這柳侍妾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若是咱們跟着她,後她得了勢,咱們也能沾光。”
陳良娣捻着銀簪上的紋路,眸光沉沉。她何嚐不知柳如煙的用意?可柳清鳶有相府撐腰,腹中還有嫡子,豈是那麼容易被扳倒的?
“把簪子收起來。”陳良娣淡淡道,“既不送去偏殿,也不送去主殿。就當……沒見過這東西。”
侍女不解:“良娣,這……”
“東宮的水太深,”陳良娣嘆了口氣,眼底閃過一絲精明,“咱們誰也不靠,誰也不得罪。等她們鬥出個勝負,再站隊也不遲。”
而麗姬的院子裏,早已是一片愁雲慘淡。她摔碎了屋裏所有的瓷器,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裏:“柳如煙!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她身邊的侍婢嚇得瑟瑟發抖,勸道:“小主,您別生氣了。殿下現在護着柳侍妾,咱們惹不起啊。”
“惹不起?”麗姬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我是太子妃的陪嫁,柳清鳶若是倒了,我也活不成!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東宮的頭漸漸西斜,餘暉灑在朱紅的宮牆上,映出一片斑駁的光影。偏殿裏的軟榻上,柳如煙靠在趙珩懷裏,聽着窗外的風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知道,麗姬恨她,陳良娣觀望,柳清鳶蟄伏。可那又如何?
只要趙珩的寵愛還在,只要她這副病弱的皮囊還在,她就能一步步蠶食柳清鳶的勢力,一步步爬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至於那些擋路的人——
麗姬也好,陳良娣也罷,甚至是柳清鳶腹中的孩子,都不過是她登頂路上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