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聲尖銳地劃破了課間的喧囂,數學老師陳建國夾着教案,踏着鈴聲走進了高三(七)班的教室。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教師,鏡片後面那雙眼睛總能精準地捕捉到每個學生的情緒。他知道,對於京華國際這群家境優渥、見多識廣的學生來說,單純的課本知識早已無法激起他們真正的興趣。
“好了同學們,今天的函數極限部分就講到這裏。”陳建國放下教案,拿起一白色粉筆,轉身在黑板的中央畫了一個大大的方框,“我知道大家聽得都有些昏昏欲睡,下面我們來點提神醒腦的東西。”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神秘的微笑,粉筆在黑板上飛速遊走,一串串復雜的符號和圖形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道看起來就令人頭皮發麻的題目。那道題如同一座由數字和邏輯搭建的迷宮,充滿了抽象的陷阱和幾何的僞裝,僅僅是看一眼,就足以讓絕大多數學生感到一陣窒息。
“這是前年國家奧賽的一道附加題,難度嘛,大家自己體會。”陳建國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聲音裏帶着一絲挑釁的意味,“規矩很簡單,誰能在我下課講解之前,把這道題完整地解出來,這學期的平時分,直接滿分。”
話音剛落,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滿分!
這兩個字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平靜的湖面炸開了鍋。要知道,京華國際的平時分考核極爲嚴苛,想要拿到滿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個獎勵的誘惑力,足以讓所有人心頭一熱。
然而,當他們的目光再次投向黑板時,那股熱血瞬間就被澆了個透心涼。
“開什麼玩笑?這是高中生能做出來的題?”
“我連題目都快看不懂了……”
“別想了,這題肯定是出給高飛的。”
竊竊私語聲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教室第三排的那個男生。
高飛,高三(七)班的班長,也是整個京華高中公認的學神。他常年霸占年級第一的寶座,據說在初中時就已經拿過省級數學競賽的一等獎,是老師們眼中的天才,沖擊清北的種子選手。
此刻,這位天才正緊鎖着眉頭,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凝重。他手中的派克金筆在草稿紙上飛速地演算着,卻又一次次地劃掉重來。他的呼吸很輕,但緊握的筆杆和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暴露了他內心的掙扎。這道題,顯然也超出了他的舒適區。
坐在後排的林天宇,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裝模作樣地低着頭,筆在紙上胡亂地劃拉着一些毫無意義的符號,眼神卻不時地瞟向蘇薇的方向,試圖表現出一種“我也在認真思考”的深沉模樣,可惜那浮誇的演技,只顯得滑稽。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教室裏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高飛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十五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
眼看着離下課只剩下最後五分鍾,大多數學生已經徹底放棄,開始偷偷收拾書包。高飛也頹然地放下了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帶着一絲不甘和挫敗,靠在了椅背上。
陳建國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笑着搖了搖頭,正準備拿起粉筆開始講解。
“看來這道題確實……”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只手,從教室那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裏,不急不緩地舉了起來。
那只手很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全班同學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到了那個舉手的身影上——林默。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是壓抑不住的嗤笑和議論。
“他?那個從衡水來的轉校生?”
“瘋了吧,高飛都做不出來,他想嘛?”
“譁衆取寵罷了,等着看笑話吧。”
這些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就連講台上的陳建國,也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他記得這個學生,上課很認真,但從未主動回答過任何問題,安靜得像個透明人。
“這位同學,你……有思路了?”陳建國遲疑地問道。
林默沒有回答,只是在全班同學那混雜着懷疑、嘲弄和好奇的目光中,平靜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講台。
他的步伐很穩,沒有絲毫的緊張或炫耀,仿佛只是去完成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他從粉筆槽裏捏起一短短的粉筆頭,沒有絲毫停頓,直接在黑板那道難題下方,寫下了第一個公式。
與高飛那種試圖尋找“神之一手”、追求精妙巧解的思路完全不同,林默的解法,顯得極其“笨拙”。
他沒有走任何捷徑,也沒有使用任何超綱的定理。他做的,只是將這個龐大的難題,用最基礎、最原始的公式,一步步地拆解、分解,再拆解。
他像一個經驗老到的工匠,面對一塊璞玉,沒有華麗的雕琢技巧,只是用最樸實的錘子和鑿子,一錘一錘,一鑿一鑿,精準地敲掉所有無用的部分。
他的邏輯無比清晰,步驟簡潔到近乎冷酷。
第一步,參數代換,消除幾何僞裝。
第二步,構造函數,回歸代數本質。
第三...
黑板上,粉筆的“噠噠”聲成了整個教室唯一的聲音。那聲音不疾不徐,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感,仿佛一台精密的儀器正在穩定運行。全班同學都看呆了,他們看不懂那些復雜的推演,但他們能看懂那種行雲流水、沒有任何一絲猶豫的流暢感。
原本緊鎖眉頭的高飛,在林默寫下第三個步驟時,瞳孔驟然一縮。他猛地坐直了身體,死死地盯着黑板,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不屑,迅速轉變爲震驚,再到一種難以置信的凝重。
他看懂了。
他看懂了林默在做什麼。
這不是天才的靈光一閃,這是……這是題海戰術堆砌出來的絕對肌肉記憶!是將成千上萬道難題的解法融化在血液裏之後,形成的一種恐怖直覺!這種解法,毫無美感可言,簡單粗暴,卻又精準高效得令人發指!
三分鍾。
僅僅過去了三分鍾。
林默寫下了最後一行答案,並用一個標準的方框將其圈了起來。然後,他將那截已經快要磨沒的粉筆頭輕輕放回粉筆槽,轉身,面對着全班死一般寂靜的同學和已經徹底石化的陳老師,微微點了點頭,走下了講台。
整個過程,他沒有說一個字。
教室裏,鴉雀無聲。
仿佛一針掉在地上,都能引起山崩海嘯般的回響。
陳建國扶了扶眼鏡,快步走到黑板前,仔仔細細地將整個解題過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標準答案進行核對。
半晌,他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邏輯清晰,步驟簡潔……完全正確……甚至比標準答案還要簡潔……”
他抬起頭,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已經回到座位上的林默,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高飛的眼神,卻在此時此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震驚和凝重褪去之後,浮現在他眼底的,不是對強者的佩服與欣賞,而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幾乎毫不掩飾的輕視。
那是一種屬於“天才”對“工匠”的蔑視,一種屬於“數學家”對“解題機器”的鄙夷。
“叮鈴鈴——”
下課鈴聲終於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同學們如夢初醒,爆發出一陣壓抑許久的驚呼和議論,無數道復雜的目光再次投向林默,但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發出半點嘲笑。
高飛緩緩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教室,而是邁開長腿,一步步地走到了林默的座位旁。
全班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這位年級第一將要對那個一鳴驚人的轉校生說些什麼。
高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林默,後者依舊在低頭整理着自己的錯題本,仿佛剛剛在講台上震驚四座的人不是他。
“只會用最笨的方法堆砌答案,”高飛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絲冰冷的磁性,清晰地傳進了林默的耳朵裏,“不過是個熟練的工匠,永遠成不了真正的數學家。”
林默整理錯題本的動作,微微一頓。
高飛的嘴角勾起一抹孤傲的弧度,他彎下腰,將嘴唇湊到林默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吐出了最後的戰書。
“月考見,讓我看看你這台‘機器’的極限,到底在哪裏。”
說完,他直起身,再也沒有看林默一眼,在一片敬畏與崇拜的目光中,轉身走出了教室。
裸的戰書,已經下達。
林默緩緩抬起頭,看着高飛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不甘,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數學家?工匠?機器?
這些華麗而空洞的詞匯,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在他的世界裏,只有能解出來的題,和解不出來的題。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