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留學整整四年,江妍沒回過一次家。
仰頭,望着頭頂那座早已刻進記憶裏的古典藍色牌坊,“南鑼鼓巷”四個金色大字在暖黃燈光下燦然生輝。
還是記憶中家門前的模樣。
眼前是一條仿古風格的商業街,乍然身處其中,幾乎有一種時空錯亂之感。
腳踩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耳邊則是遊客的嘈雜說笑聲。
耳邊時不時還會飄進幾句地道熱乎的北京腔,那是熱情的店主站在門口爲自家店鋪招攬生意。
江妍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真切感受到了久違的,回家的踏實感。
街道兩側,一家家售賣老北京文創、傳統小吃的店鋪擠在一起。
天色一暗,各家門口五彩斑斕的招牌齊齊亮起了燈,暖黃的燈光交相輝映,把整條街襯得格外熱乎兒。
沿着巷子往前走幾步,糖炒栗子的甜香就裹着熱氣飄了過來。
再稍稍往前挪兩步,一股帶着焦香的烤羊肉串味循着風鑽進鼻尖。
不必擠到攤子前去看,她閉着眼都能想象出,那鮮嫩欲滴的羊肉串指定是在炭火爐的烤網上,沒準兒正滋啦冒油呢。
油香、混着孜然香,肉香四溢……
各種香味交織,彌漫在空氣裏,饞得能把人的魂兒都吸走。
小時候每天背着書包去上學,必定要經過這條巷子。
偏偏那時候年齡小,經不住誘惑,聞到這些香味兒會饞到狂咽口水。
可是,她也只能默默攏一下書包肩帶,加快腳步從旁經過。
因爲媽媽總說,“咱自己家就是開店的,還去別人那兒買什麼,你是覺得錢多到花不完是不是……”
她家的鋪子就開在這條巷子。
江妍側頭瞥了一眼自家的鋪子——“江記糖水鋪”
已經關門了。
店門張貼了一張告示,白紙黑字上面寫着:
各位食客,江家糖水今提前閉店。
明恢復正常營業,給您帶來不便,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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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妍抬起左手腕表,這個點,正是遊客就餐高峰期。
做生意的人不怕忙到飛起,就怕沒汗可流。正常情況下,媽媽是沒有理由在飯點關門的。
更何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媽媽從沒閉店休息過——看來媽媽的確很重視這次相親,已經提前在家等她了。
南鑼鼓巷算是北京的熱門景點,名氣很盛。
無論什麼時候,走在這條街上,都能看見來自國內各個地方,乃至世界各地的遊客。
她從小在這裏長大,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可稀奇。
江妍側身穿過人群,時不時會被擁擠的遊客撞到胳膊。
她微微蹙了下眉,加快腳步,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帽兒胡同。
她的家,就在這胡同裏。
這裏的景象與主街截然不同,可以用“大雜居,小聚居”來形容。
這裏錯落排布着獨棟平房,格局改動後的大雜院,以及少數保存尚可的小四合院。
居住在這裏的,既有留守的北京土著,也有不少北漂族租客……
嗯……看似雜亂,然則亂中有序。
一進入帽兒胡同,隔絕了遊客的嘈雜聲,只聽到幾聲狗吠聲,以及,隔着牆,不知道又是從誰家電視機裏傳出的男女主鬧分手的吵架聲。
腳下的石板路有些坑窪不平,江妍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脆響,在寂靜的胡同裏格外清晰。
沿着胡同往裏走,就見幾位老人搬着小馬扎,坐在門口消食,搖着蒲扇,慢悠悠嘮嗑。
胡同裏,屋舍之間距離隔得特別近,
左鄰右舍基本抬頭不見低頭見,且關系大都處得不錯,見了面總愛搭幾句話。
鄰居何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擇菜,抬眼,瞥見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遠遠地,就開始眯着眼打量。
等江妍走近,一認出來,她立馬放下手裏的菜,笑開了花,“喲,我說呢,遠遠地就看見一個漂亮女孩兒,還琢磨是哪家的姑娘呢,原來是我們江妞兒回來了。”
說着,搖手招呼江妍,聲音亮堂堂的,“妞兒,快過來,有話和你說。”
江妍小的時候,媽媽有時候忙店裏的生意,顧不到她,又怕她在店裏哭嚎會影響店裏顧客就餐,脆每次出門前,都把她送到鄰居何家。
小時候,她還經常賴在何家的舊沙發上,和家的小哥哥兩個人裹着小毯子,守在電視機前看《西遊記》,看得津津有味,有說有笑。
何就坐在旁邊,給兩個小孩兒剝沙糖桔吃……
回憶涌上心頭,一下子覺得特別親切。
江妍加快腳步走到跟前。
幾年不見,老人的腰好像比前幾年又彎了些。
站着不好講話,江妍蹲下來。
她穿着半身裙,那裙子的面料沒什麼彈性,稍微往下蹲就開始緊繃,蹲下來很費勁。
她屈膝往下湊了湊,一笑就露出兩顆小虎牙,甜甜地喊,“”
又從挎包裏拿出個綁着絲帶的絲絨禮盒。
她這一趟回國前,給親朋好友們帶了些伴手禮。
她記得何家裏有一間茶室,每逢午後,何總會和老伴在茶室裏品茶談天聊人生。
遞過去,“,我在倫敦上學,這是從當地帶回來的伯爵茶。記得您家有間小茶室,閒了跟爺爺泡着喝,嚐嚐鮮。”
何志不在此,反倒牽起江妍的手,語重心長,“妞兒啊,你媽媽這些年一個人撐着不容易,你長大了,多體諒體諒她……”
何是個茶癡,對茶頗有講究。
任何人只要在她面前提到與茶有關的話題,這張小嘴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叭叭說個不停。
但不知爲何,何今天似乎對江妍的茶興趣不濃。
此時的江妍也不明白,今天爲什麼突然對她說這話。
畢竟,她和媽媽之間的關系,街坊鄰居們可能不清楚,但何不會不知道。
心裏泛起一絲莫名的滋味,輕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又跟何話了幾句家常,江妍放下禮盒,起身回自己家。
往前走,沒幾步,自家那扇木門就在眼前了。
江妍在門口站定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才從包裏掏出鑰匙,進門鎖,擰動,推開了門。
庫裏南豪華寬敞的車廂內,靜得出奇。
封特助時不時會在路況好的時候,悄悄看一眼後視鏡。
只見倚在後座的自家總裁,一路上都闔着眼,神情淡然。
他心裏納悶。
剛才在車上,自家總裁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
睡了一夜,都沒認出來。
他不禁暗暗懷疑:自家老板莫不是眼盲?
知道老板沒睡着,他握着方向盤,做足了心理準備,才虛聲試探着問了一句,“老板,您覺得,剛才那位小姐,怎麼樣?”
“怎麼,你有興趣?”
老板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就是隱隱地,有一股壓迫感襲來,讓他後脊發涼。
他哪兒敢呢。自家老板睡過的女人,就算是再借他十萬個膽,他也不敢說有興趣啊。
只“嘿嘿”笑兩聲,“我是想問,您有沒有興趣?”
畢竟,自家老板這一趟行程可是要去相親的。
萬一呢,萬一霍總對剛才那位小姐感興趣,他這個當總裁特助的,指不定又得落個“知情不報”的罪名……
到時候,還是他這小小的特助難做人……
他偷偷從後視鏡瞄了一眼後方——卻見自家總裁未開金口,又是一記冷冽的眼神掃過來。
唉,也是,但凡與工作無關的話題,霍總向來是吝於置喙的。
算了算了,大人物的心思諱莫如深,本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特助能揣度的。
霍景謙不會回答封特助這種無聊的問題。且不論他對那女孩是否真有興趣,單說在背後議論別人,就從來不是他這等身份的人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