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撓撓頭，思索了一會兒，說：“就算吃了會吐出來也要吃，總比不吃好。”
柏諭明顯更煩了：“她不聽話。”
“……啊？”醫生看了眼發呆的應夢珠，心說這小阿妹看着挺乖巧有禮貌啊。
柏諭冷冷道：“我不在家的時候保姆被她哄得團團轉，勸半天都不吃。”
醫生說：“那您就親自盯着她吃嘛。”
柏諭：“。”
“我看起來很閒嗎。”
醫生擦了把冷汗，忙道：“我是說，現在是特殊情況，也沒有別的辦法，柏先生多上上心，要是胎裏不足，孩子生下來也受罪。”
柏諭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對這位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人飛來海城求診的婦產科聖手下了評語：“庸醫。”
庸醫一句話不敢說，恭恭敬敬送柏先生出門。
“南女士想要見你。”柏諭停在VIP病房門口，“進去。”
應夢珠有點緊張，“您不去嗎？”
“她不想見我。”柏諭說：“我在外面抽煙。”
應夢珠點點頭，不敢問他們復雜的母子關系，走進門，就見南愫靠在枕頭上看書。
柏諭和她長得其實很像，只是面部線條要硬朗許多，便顯得不近人情。南愫則是很典型的江南長相，秀麗清冷，如空谷幽蘭。
應夢珠依稀記得聽誰說過，柏先生的母親不是海城本地人。
“夢珠？”南愫見到應夢珠是很高興的，放下書道：“快來坐。”
護工給應夢珠倒水拿零食，應夢珠忙說不用麻煩了，南愫皺起眉道：“柏諭是不是沒有好好照顧你？比起上次見面時你瘦了許多。”
柏諭站在門邊，姿態懶散，他無意偷聽兩人的談話，但門沒有關嚴，聲音往他耳朵裏鑽。
這麼好的告狀機會，應夢珠肯定會好好把握。
也不知道會編排他些什麼。
柏諭莫名來了些興致，側耳傾聽。
“……沒有的，”應夢珠細聲細氣地說：“柏先生對我很好，我是因爲孕反太嚴重了，吃不下東西才會瘦。”
“柏諭對你很好？”南愫聲音古怪。
應夢珠點點頭，“嗯嗯。”
雖然脾氣壞了些，但給她吃給她住，還有一整個衣帽間的新衣服……比她前二十年過得好多了。
南愫嘆口氣，摸摸應夢珠的臉，“傻孩子，別爲他說好話，我生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什麼德行？”
“要是他欺負你，就給我打電話，不要嫌麻煩，知道嗎？”
應夢珠想起柏諭的警告，違心地點頭說知道了。
“你孕反這麼嚴重，真是受罪了。”南愫又說：“我懷柏諭的時候也這樣，什麼都吃不下，難不成你肚子裏懷着的也是個混世魔王。”
應夢珠沒忍住笑了。
整個海城，敢這麼講柏先生的，怕是只有南女士了。
而且南女士和柏先生一點都不一樣，要不是長得像，完全看不出他們是母子。
柏諭屈起手指關節敲了敲門，他站在門口沒進來，道：“醫生說你該休息了。”
應夢珠站起來跟南愫告別，南愫讓她先出去，自己跟柏諭有話說。
“你站那麼遠做什麼？”南愫問。
“猜你不想見我。”
南愫：“那倒是，誰想見你這樣的討債鬼。”說完她嘆口氣，道：“柏諭，對夢珠好點，就算對她沒感情，她肚子裏的孩子總是你的骨肉。”
“我又還能活多久？我不想我死後，你在這世上孤零零一個人。”
柏諭淡聲道：“醫生說你恢復得不錯，別說這種話。”
南愫：“你知道我的意思。”
好一會兒，柏諭道：“我會把那個孩子養大，逢年過節帶去給你掃墓，滿意了？”
“那就好。”南愫說：“也別虧待人家小姑娘。”
這次柏諭沒做承諾。
應夢珠動機不純，城府太深，留在身邊是個禍患。而他一向不喜歡麻煩。
原本因爲跟南女士聊了會兒天，應夢珠心情還不錯，直到她在回程的路上，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是何美惠發來的：【明天我們要去療養院，你要一起嗎？】
應夢珠一愣。
住在療養院裏，但只有得到何美惠的允許，工作人員才會讓應夢珠進去探望，所以應夢珠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何美惠更是幾乎從不去看望自己的婆婆，怎麼忽然想要盡孝了？
但是機會難得，應夢珠來不及想太多，立刻回復：【要去。】
何美惠：【明天下午兩點你到家門口等着，一起過去。】
柏諭原本在看財務報表，忽然側過頭，“怎麼？”
“……沒事。”應夢珠抿了抿唇。
這點小事，沒必要告訴柏諭。
第二天，應夢珠出門的時候跟柏諭報備，柏諭問她去做什麼，她如實說了去看，柏諭沒再多問，讓司機送她去應家。
應夢珠進客廳的時候正看見何美惠和幾個貴太太一起談論某大牌的春季新品。
“……何阿姨。”應夢珠喊了一聲。
何美惠轉過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渾身上下一個大牌logo都沒有，肯定是便宜貨，也不知道拋棄跟着章總的榮華富貴，跟着個混社會的黃毛圖什麼。
“哎喲，應太，這是不是你那個……女兒啊？”其中一個貴婦人捂住嘴笑道：“她名頭可不小，我都經常聽說呢。”
應夢珠的“名頭”可不太好聽，其他女人都笑起來，那笑自然是不帶半分善意的。
要不是有應夢珠在外出賣美色左右逢源，和榮早就破產了。
“還是應太命好，不用自己生，就有這樣的好女兒爲家裏做事。”之前說話的王太又道：“哪像我女兒啊，只知道死讀書，非要考個博士回來。”
應夢珠攥緊了手指。
她知道何美惠是故意的。每次遇見何美惠的這些朋友，她都會被從頭到腳羞辱一頓。
“嗨呀，她要是真那麼懂事就好了。”何美惠尖聲道：“你們不知道吧，她在外面跟野男人亂搞，肚子都搞大了！”
一衆貴太太都驚訝出聲。
“懷孕了？”
“誰的孩子啊？要是對方有權有勢，生下來也可以的嘛，應太何必這麼生氣。”
何美惠翻了個白眼：“什麼有權有勢，就是個帶着小弟嚇唬人的古惑仔，古惑仔！”
衆人看應夢珠的眼神更加微妙。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好像確實對混社會的壞男人沒有抵抗力。應夢珠本來就是海城的交際花，陪男人睡是家常便飯，但肚子搞大，價格可就要大打折扣，難怪何美惠這麼生氣。
“好了好了。”王太假惺惺道：“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不就是懷孕麼，去打了就行，實在不好，不還有就喜歡玩兒孕婦的變態麼，我倒是認識幾個，要我給你介紹嗎？”
應夢珠驚恐地睜大眼睛，後退了兩步。
“何阿姨。”她低聲道：“我們不是要去看嗎？”
“着什麼急啊。”何美惠翻了個白眼，“要不是你爸想去，你以爲我樂意？”
聽她這麼說，應夢珠倒是鬆了口氣。
要是何美惠忽然性情大變要去盡孝，那才不對勁。
何美惠送走自己的朋友們，叫上應辰開車，應夢珠坐在後座，想着這次見到要跟她說什麼。
然而車越開應夢珠越覺得不對勁，遲疑道：“爸，這不是去療養院的路吧？”
何美惠道：“不是。我們給你阿嫲換了一家，現在和榮都要破產了，我哪裏還付得起那麼多醫藥費。”
應夢珠有些擔心。怕新換的這一家環境不好。畢竟年紀大了，又有老年癡呆，受了欺負也轉頭就忘，不知道跟家人說的。
車開了大概四十多分鍾，終於停下。這裏人不太多，看着像是私人開的，不過……
“這裏看起來像是醫院。”應夢珠道。
何美惠說：“本來就是醫院和療養院一起的，你怎麼那麼多廢話，趕緊走。”
應辰嘆氣道：“這裏便宜。”
應夢珠知道自己沒資格說什麼，還能繼續住在療養院，已經是何美惠妥協的結果了。
與此同時，來醫院做交流的樊醫生正在樓上跟小護士聊天，忽然看見什麼，隨後給小護士比了個抱歉的手勢，拿出手機打電話：“阿諭，你猜我見着了什麼？”
應夢珠上了四樓，有個護士已經在等着了，瞥了應夢珠一眼，道：“就是她？”
“對。”何美惠說：“就是她。”
“行，跟我來吧。”護士道。
何美惠推了應夢珠一把：“跟她走。”
“不是要來看阿嫲嗎？”應夢珠道：“爲什麼……”
何美惠不耐煩道：“等你做了人流，我會帶你去看那個死老太婆的。”
“什麼？”應夢珠睜大眼睛，怒道：“你本沒打算帶我去見阿嫲，你就是爲了騙我出來——”
何美惠卻比應夢珠還要憤怒：“你知不知道上次章總有多生氣？”
“要不是你沒輕沒重，我也不用伏低做小跟個孫子似的討好他。應夢珠我告訴你，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把孩子打了，你就安心跟着章總。”
“你跟着章總哪裏不好？吃香喝辣，有人寵有人疼，房子車子票子，哪樣沒有？偏偏選了個混社會的黃毛，他能給你什麼，啊？”
應夢珠張了張嘴。
何美惠竟然以爲柏先生是個小混混？
難道是那天柏諭的做事風格太暴力，太像黑社會？
何美惠顯然已經沒耐心了，招呼了兩個男護士，道：“把人拖進去，直接打。”
這家醫院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業務，應夢珠來了這裏，可謂是翅難飛。
只要錢給夠，哪怕應夢珠喊破喉嚨，他們也能把人綁進手術室強行做人流。
這種事護士們見得太多了，沒有絲毫情緒波動，拖着應夢珠就往手術室走。
“爸！”應夢珠啞聲道：“我不要做人流，你救救我！”
應辰別開頭，不看應夢珠，“夢珠，你何阿姨也是爲你好，你和小混混生孩子，你這輩子都完了。”
應夢珠哽咽道：“究竟是我完了，還是和榮完了？”
“……”應辰不再開口，眼眶通紅。
何美惠罵道：“磨磨唧唧什麼呢，趕緊帶進去。”
兩個護士力氣奇大，應夢珠很快就被拖進了手術室，她死死抓着門框，咬牙說：“……柏諭。”
“什麼？”何美惠一愣。
應夢珠：“我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柏諭的。”
何美惠先是盯着應夢珠兩秒，而後爆發出一陣大笑，“你是在做夢還是徹底瘋了？柏諭是什麼人，海城太子爺，你見都見不到，還妄想懷上他的孩子？”
她一把揪住應夢珠的頭發，嘖嘖道：“還是說那個小混混就是這麼跟你說的，才讓你非要把孩子生下來？”
“我沒有撒謊，三個月前的遊輪宴會，柏諭也在……”
何美惠拍拍應夢珠的臉頰，“撒謊也不知道找個靠譜點的，你懷了柏諭的孩子？說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她用力一推應夢珠，“要是那個小混混真是柏諭，我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當球踢。你被騙了，蠢貨！”
“砰”的一聲，手術室的門合上，應夢珠被拖着按在了手術台上，醫生戴着口罩，瞥了應夢珠一眼，道：“打麻藥。”
醫生說：“她掙扎得太厲害了……”
“上束縛帶。”醫生道：“趕緊，章總那邊還等着要人呢。”
幾個護士七手八腳，用束縛帶把應夢珠結結實實綁在了手術台上。
眼淚把長睫浸溼，應夢珠眼裏滿是絕望。
距離她發現這個小生命在自己肚子裏不過短短幾天，她現在都還記得看見孕檢報告時的心情，迷茫，擔憂，害怕，還有喜悅。
這世上有一個人與她血脈相連，是她生命的全部，對應夢珠來說，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現在，這個孩子要被強行剝離她的身體。
之前她了解過人流。胎兒三個月已經很大了，胎盤組織是無法只靠藥物排出的，如果組織殘留，會引起大出血和感染，所以必須要進行清宮手術。
她聽見有人說：“沒做檢查直接做手術，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
“不至於。”醫生說：“可能會導致不孕……不過要真是不孕，應太應該會很高興而已，送給那些有錢人隨便玩，再也不用擔心懷孕了。”
有人笑起來，笑聲輕蔑。
仿佛在他們眼裏，應夢珠連人都算不上。
醫生道：“行了，趕緊活，我先給她扎一針。”
尖銳的針頭對準了應夢珠的手臂靜脈，眼看就要扎下去，忽然一聲巨響，手術室的門被人踹開，一時間兵荒馬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