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蠻扒着車窗,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一會,才見到陸雲野回來。
他利落地翻身上馬。
馬夫聞令,也甩起鞭子。
車馬並行,往英國公府大門去。
陳蠻實在怕陸雲野將她帶去鎮國公府,也怕再見陸雲遠。
雖然她是那個被害的苦主。
可如今奉蕭貴妃之命保護她的可是陸雲遠的親弟弟。
萬一那個負心漢當場拆穿了她的身份,這鎮國公府,她定然是有去無回呀!
陳蠻一刻也不敢耽誤,趴在門框上便喚:“陸二爺。”
陸雲野聞聲,勒着繮繩靠到她車旁:“阿蠻姑娘有何吩咐?”
他是一貫的面無表情,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可陳蠻就是覺得這句話說得有些揶揄之意。
一上升到“吩咐”這個詞,她就有點不知怎麼開口了,斟酌了一會,才道:“貴妃娘娘讓阿蠻隨二爺去,不知我們一會是要去哪裏呀?”
“因此事牽扯甚多,姑娘身份暫且不可爲外人知,只能委屈姑娘暫住我於城中置辦的私宅,不知阿蠻姑娘是否願意?”
一聽要去的不是鎮國公府,陳蠻立刻鬆了一口氣:“自是聽從二爺的安排。”
說罷便把腦袋縮回了車裏。
陸雲野眼神在那飄動的簾子上停了一會,正欲移開,忽見陳蠻的腦袋再次鑽了出來。
這次還帶着春梨一起。
他略微挑眉:“阿蠻姑娘還有何事?”
陳蠻有些不好意思:“不瞞二爺說,我生於村野,實在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屋院,我能不能看看這國公府的甬道是什麼樣子的?”
陸雲野愣了下,沒想到是這事,便道:“在國公府內不礙事,但府外人多口雜。”
他話說得委婉,陳蠻也聽懂了。
她立刻掏出帷帽扣到自己頭上:“出去了我就不看了,二爺放心!”
陸雲野瞧着她,來的時候還淒淒慘慘,小臉一片慘白,現在倒是眼睛也亮了,臉頰也紅了,稍微有點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了。
他點頭應許,隨即對駕車的馬夫道:“速度放慢些。”
馬夫立刻緩勒繮繩。
陳蠻對他投以感激的神色。
同時也在心中未雨綢繆。
雖然滴血驗親這一關是稀裏糊塗地過了,可她擔着這樣一個讓人眼紅的假身份,還處處是漏洞,往後還不知道有多少難關要闖。
保不準什麼時候就露餡了。
她還是得多裝乖,多賣慘,多從陸雲野那裏博取一些好感和同情。
若後出事,說不定還能求他幫一把,保下性命。
她盤算着這些事,望向連起燈火的甬道。
春梨已經興奮得顧不上說小話了,大眼睛四處亂轉,連牆上的青瓦都瞧着稀奇。
陳蠻則忍不住想象,方才溫嬤嬤說的那些蕭貴妃珍藏的箱子裏會有什麼樣的好東西。
陸雲野沉默地跟在一旁。
直到慢悠悠的馬車終於駛出國公府的大門,陳蠻才聽話的放下車簾,隨着加速的馬車,一路往南去。
約莫兩刻鍾後,車停在了陸雲野的後院。
春梨扶她下車,又隨着婢女一路往裏,進了後院的主院。
顯然,陸雲野提前交代過院中的人。
一路遇到的婢女小廝,都會對陳蠻躬身行禮,喚一句“小姐安好。”
以至於這一路走下來,陳蠻的脊梁都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
春梨湊在她耳邊小聲嘟噥:
“這院子雖沒有英國公府的大,瞧着卻是極其精巧,院中花草和其中的庭燎與地燈也做的雅致漂亮,英國公府裏面都沒瞧到這些樣式呢。”
說完她又再次感慨:“今天可真真是長見識了。”
陳蠻也有些意外,瞧着陸雲野這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樣,她還以爲他不會有裝點院落的心思。
又或者這院子是成套買的,買回來就長這樣,只是尋了些奴仆隨意打理着。
可想到一路走來看到的那些奴仆,陳蠻心裏又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直到跟着陸雲野一路走到他爲她安排的院子,瞧着院前向她行禮的四男四女,陳蠻才琢磨明白。
不是陸雲野宅子裏的奴仆奇怪。
而是英國公府。
方才出來的那一路,穿越那長長的甬道時,她竟然連一個灑掃的奴仆都沒見到。
好像整個國公府,只有蕭貴妃的院落有人。
如此一想,那院中的人定然是被提前支開了。
蕭貴妃有女兒流落在外這事多半是不可爲人知的天大秘密。
便是自己的娘家,英國公府,貴妃也沒有完全信任。
她提早支開了所有人,只爲了於隱秘中與女兒相認。
陳蠻想到這些,有點愧疚,也有些緊張,
愧疚於自己騙了蕭貴妃。
緊張在,被套入其中的她自己,也成了危險的一環。
往後會如何,她想不出來,便只能先隨着陸雲野安排。
陸雲野的安排很簡單:
“這裏很安全,除了我以外,不會有旁人來,阿蠻姑娘可盡管在這歇息休養,旁的事,我會安排好,你不必有任何憂慮。”
“想吃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告訴蘭翠,她會幫你準備。”
“如果還有什麼缺的,是院中沒有的,也可讓寶財去告知我,我來置辦。”
陳蠻站在屋中,聽着這些,忽覺這情景異常熟悉。
就在一年前。
陸雲遠帶她入京時,也說過類似的話。
只不過那時陸雲遠笑得溫柔又寵溺。
陸雲野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冷硬態度。
可她的處境與那時比,似乎變了些,又似乎沒變。
這次,她又要在這院中足不出戶待多久呢?
陳蠻不想去想這些事,便只擺出感激模樣,對陸雲野道:
“謝謝二爺的安排,阿蠻自會照顧好自己。”
陸雲野點點頭,又簡單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
陳蠻剛要沉浸在對前途的擔憂中,蘭翠以及剩下的三個婢女,忽然迅速行動了起來。
蘭翠先過來扶陳蠻:
“小姐今奔波疲累,主子早就吩咐奴婢們爲小姐備好了膳食,還請小姐移步廳中。”
春梨肚子確實叫了一路了。
她立刻跟着陳蠻往屋裏去。
待陳蠻在桌旁做好,一道道膳食,帶着勾人的香氣,如魚貫入。
先上的是胡麻粥。
“夜晚溼寒,小姐先飲熱粥暖暖身子。”
陳蠻端過精致的瓷碗,又見許多她不曾見過的精美菜色,被依次擺上桌。
“主子不知小姐口味,便吩咐廚房每樣菜都做了一份,小姐可隨意品嚐,尋到喜歡吃的,盡管告訴奴婢,往後的膳食,女婢便有數了。”
蘭翠說着便開始報菜名:
“這是金齏玉膾,這是琉璃雞卷,這是蝦仁玉筍,這是菌菇湯煲……”
春梨邊聽邊看,眼神逐漸發直,忍不住在下面偷拽陳蠻的袖子。
而陳蠻,她哪裏還顧得上憂鬱煩悶?
食欲一起,所有煩惱瞬間煙消雲散。
蘭翠既說讓她挨個嚐,那她覺得自己不該再扭捏客氣,取了碗碟,又給春梨遞了一套,便開始毫不猶豫地大快朵頤。
她邊“品嚐”,蘭翠邊道:“小姐膳後若想入浴,奴婢便派人提前去燒制熱水,預備浴池。”
“浴池”這個詞對陳蠻來說非常陌生。
想到昨在裴庾歡那梳洗的匆忙,身上總還帶着些泥土草屑的味道,她便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洗,燒,置辦!”
翠蘭立刻笑意盈盈地退到一側,傳達她的吩咐。
鮮嫩的魚肉入口時,陳蠻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錯的。
什麼好死不如賴活着,全都是糊弄人的瞎話!
這樣美好的子,她能過一天,都算此生沒有白活!
在她感慨的時候。
陸雲野的馬車穿過半條長街,順着隱蔽的小門,進了蕭貴妃所生的五皇子所在的譽王府。
他沒再騎馬,而是於馬車上隱蔽着,直到馬車進院,才快步下車,往譽王院中去。
譽王趙尋早已在書房中,候他多時。
待房門緊閉,奴仆退下後。
趙尋開門見山地問:“母妃她,可是見過那個她牽掛了數十載的……女兒了?”
陸雲野如實道:“是,滴血驗親後,蕭貴妃已得償所願。”
趙尋邊敲自己的玉扳指邊問:“那村婦現在在你院中?”
陸雲野繼續應:“是,就在陛下今親賜的那座宅子裏。”
聽到這個回答,趙尋停了手指,抬起狹長的眼眸望向漆黑的夜:
“那便好,不枉母妃不顧父皇猜忌,執意尋找數年,此事終於有了了結。既然母妃心願已了,你便尋個穩妥法子,送那女人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