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曉他母妃在外有女的那一刻,趙尋就知道,他必須做出決斷。
皇後家世不顯,太子之位本就立的不穩。
加上他這位皇兄貪心有餘,聰慧不足,近年來行事多有不妥,早就不得父皇喜愛。
太子之下,諸位兄弟之中,刨去太後一黨的賢妃所出的小六。
他是最有希望取太子而代之的那一個。
他不能允許有任何人,成爲他登基路上的絆腳石。
就是母妃也不行。
趙尋覺得,這些年,他母妃實在是老了,糊塗了,一個丟了十多年的嬰兒,連養育之恩都不曾有,何必如此耿耿於懷?
論親疏遠近,他這個兒子才是那個真正值得母妃傾注心血和關注的人。
母妃二嫁的身份,本就會時不時地被朝臣非議。
再爲這些瑣事耗費心力,若傳到父皇耳中,怕是連他都要被牽連。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既然母妃因找不到女兒而執着瘋魔。
那他便讓母妃找到,再將人了。
意外,病死,什麼都好。
人死了,母妃的念想也就能斷了。
趙尋眼底浮起一絲冷意。
陸雲野看在眼裏。
這次他沒再應“是”,而是很直接地提出了顧慮:
“那座宅院雖是陛下親賜的,可於其中侍奉的仆從和侍衛,都是貴妃從英國公府調派的親信。要瞞着貴妃動手,是不可能的。”
趙尋表情一沉。
他知道母妃向來做事縝密。
可當這份爲他籌謀的心用到別人身上,甚至用來阻礙他時,就屬實有些多餘了。
“但人不能留。”趙尋聲音脆且陰沉。
人找回來,就是要的。
陸雲野道:
“貴妃想將此女安排進英國公府。那英國公府中,總有與殿下一條心的,再加上礙於聖人的猜疑,貴妃雖認女心切,也不敢牽連太多。待到那時,或能尋到動手的好時機。”
趙尋聞言,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
都是想取自家大哥而代之的,論肚中壞水,陸雲野這個面冷心硬的,比他有過之無不及。
“很有道理。”
趙尋忽的想到自己那位自視甚高的表妹,哼笑出聲:
“說不定去了那英國公府,母妃還會親手爲我送上一柄好刀。在那之前,你便替本王好好盯着那個女人吧。”
……
泡進浸滿花香的溫熱泡池前,陳蠻從沒想過,這世間竟然還有人能過這樣的好子。
泡着的時候有人幫她澆身子,有人幫她端蜜果。
整個屋子不知道燒了多少炭,烘得宛如夏夜一般,便是從池中出來穿衣時,也絲毫不覺得冷。
還有梳發的,抹油的,爲她更衣的。
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裏衣都是提前備好的。
用是緞面絲綢,內丹縫了貂絨,穿到身上滑膩又溫暖,全身都輕快無比。
這樣的好東西,陳蠻活到現在,哪怕是在陸雲遠那裏,也是從未見過的。
難怪以前小院的嬤嬤會偷偷罵她眼皮子淺。
那時她還不服氣。
現在想來,嬤嬤沒罵錯。
她眼皮子確實淺!
直到被伺候着躺到軟榻上時,陳蠻還有一種宛如在夢鄉遊走的不真實感。
蘭翠爲她點了熏香,沁人心脾。
陳蠻的心也跟着那味道慢慢變得沉靜。
繁雜褪去,思緒反倒變得清明。
她終於想明白,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子。
她要一直過這樣的子。
既然裴庾歡已將她推到了此處,那後,她便就就是這蕭貴妃之女。
誰也不能擋她的富貴路。
……
清晨,城中的醒鍾響起時。
一宿未眠的陳蠻起身穿衣。
蘭翠應聲進來伺候她。
一同跟隨的還有年紀略小一些的雲舒。
並未值夜的春梨慢了一步,臉上還帶着些許懶散的哈欠。
蘭翠當她是跟隨陳蠻的人,並不曾過多言語。
但想了一夜的陳蠻決定,要穩住這好子,就得從賄賂春梨開始。
若說裴庾歡是唯一知曉她假身份的人。
那春梨就是她與裴庾歡之間的唯一信使。
她會裝傻,保不準春梨也在裝傻。
她至少得試探看看,裴庾歡將如此好事拱手相讓,到底是想讓她替她做什麼。
陳蠻想着這些,但面上沒有顯露,只在梳妝時,狀似不經意地對蘭翠交代:
“春梨是我身邊親近之人,煩請蘭翠姐姐,好好照顧她。”
蘭翠立刻謙恭地道:
“可不敢擔小姐這一聲‘姐姐’,小姐喚奴婢一聲‘蘭翠’即可。奴婢們都得了囑托,此生之志便是看顧好小姐,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小姐的親近之人自然也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會敬着春梨姐姐,好生侍奉春梨姐姐,小姐不必牽掛。”
春梨有點呆滯,莫名其妙地湊到陳蠻身邊:
“姑娘怎麼忽然這樣客套?叫人怪不適應的。”
陳蠻拉住她的手,意味深長:“此前得你照顧,我甚是感激,往後也要得你照顧,哪有什麼客套不客套的。”
春梨眨了眨眼,心領神會地沖她點頭:“姑娘放心,我與小姐一條心,跟到此處,便是爲了照應你而來的。”
這話陳蠻並不完全相信。
她總覺得裴庾歡彎彎的眼眸中,隱藏着其他的目的。
但,眼下她也只能笑着應下。
並在用早膳時,將春梨拉到身旁,與她一同享用。
這丫頭昨晚沒敢多吃,幾乎快要饞死,此刻見她邀請,簡直喜極而泣,嘟噥着:“姑娘以後也是春梨的小姐,春梨以後唯小姐是從。”
說罷便一屁股坐到了陳蠻旁邊。
這話陳蠻當然也不信。
但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利益動人心。
利益細水長流,人心可以慢慢動。
飯後。
蘭翠引她在屋中,一一向她介紹屋中的寶貝。
櫃子裏那些金絲閃爍的綾羅綢緞暫且不論。
當蘭翠帶她到梳妝台前時,陳蠻的口便開始激動得亂跳。
方才梳妝時她便注意到,鏡子兩側,有兩個又深又寬的匣子。
她怕讓人瞧不起,才沒伸手去拉。
而現在,蘭翠將匣子擺到桌前,一層一層地打開,翡翠,玉石,瑪瑙,金子,銀子,紅綠寶石……
一樣又一樣的好東西,看得陳蠻應接不暇。
精美的樣式和紋路,更是讓她嘆爲觀止。
但就是這些陳蠻在民間時連肖想都沒畫面的好東西,在蘭翠嘴裏,卻還只是:
“二爺臨時爲您置辦的,略微普通了些,二爺吩咐奴婢請您莫怪,他後定會再幫小姐補上好的。”
陳蠻聽得有些愣。
她以爲這些是蕭貴妃爲她置辦的。
沒想到竟然是陸雲野。
陸雲野這個人辦起差事來,這麼細致妥帖嗎?
怎麼竟連女兒家的首飾都能選的這麼漂亮?
陳蠻取出其中一支鑲着瑪瑙的金絲鎏金玉簪,腦海中浮現陸雲野那張悶葫蘆似的臉,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他挑選首飾時的模樣。
她想,這些首飾多半是陸雲野吩咐手下去首飾鋪子端盒買的。
依他的性格肯定沒有這樣的閒心。
陳蠻順手將那簪子遞給蘭翠:
“我喜歡這個,幫我戴上吧。”
這邊,她正在心中腹誹陸雲野,那邊,陸雲野已經迎着朝霞,進了小院的門。
一進門,陳蠻在窗邊言笑晏晏的模樣,便輕柔地落到了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