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如同救贖的鍾聲，終於敲碎了初露緊繃的神經。
宏教授最後那句“今天的感受力訓練只是皮毛，下周開始解放天性，希望你們還能笑得出來”的餘音還在耳邊回蕩，初露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大腦更是被各種指令、音樂片段和觀察筆記塞得滿滿當當，嗡嗡作響。她幾乎是拖着腳步挪出那間充滿鏡面審視和無形壓力的教室。
銘月早已在門口等她，臉上帶着心疼：“我的寶！還活着嗎？臉都白得透明了！走走走，幹飯去！天塌下來也得先吃飯！” 她一把挽住初露的胳膊，試圖給她注入一點活力。
“活着……勉強。”初露有氣無力地靠在銘月身上，“師姐讓我去教工食堂給宏教授、江翼師姐和……慕曜師哥打飯送去辦公室。” 提到慕曜的名字時，她聲音幾不可聞地頓了一下。
“慕曜？”銘月眼睛一亮，隨即又撇撇嘴，“行吧行吧，給帥哥打飯也算苦差事裏的福利了。快走快走，教工食堂去晚了沒好東西了！”
兩人穿過被秋陽曬得暖洋洋的校園，直奔教工食堂。正值下課高峰，食堂裏人頭攢動，飯菜香氣混合着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初露被銘月拉着，艱難地在人群中穿梭，直奔相對人少一些的小炒窗口。
就在她們排到窗口前，初露正低頭看菜單，銘月踮着腳張望想看看有什麼好菜時，一個極其高大挺拔的身影，帶着強烈的存在感，籠罩了她們側前方的光線。
初露下意識抬頭。
是慕曜。他穿着簡單的灰色連帽衛衣和運動褲，188的身高在人群中本就鶴立雞群。此刻，他正側着身子，一手插兜，一手隨意地搭在旁邊一個比他還要高出小半個頭的男人肩膀上，笑容燦爛地說着什麼。
那↑男人......
初露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那人身高目測超過190，肩寬背闊，即使穿着寬鬆的黑色工裝夾克，也能感受到布料下緊繃的、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線條。他站姿有些隨意的痞氣，一條腿微微曲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側臉——線條極其硬朗分明，下頜線如刀削斧鑿，鼻梁高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此刻嘴角正叼着一根未點燃的香煙（食堂禁煙），眼神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聽着慕曜說話，偶爾點下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透着一股難以馴服的野性和……極具侵略性的魅力。
他像是感應到了初露的注視，倏地轉過頭。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瞳仁顏色偏深，看人的時候帶着一種穿透性的、毫不掩飾的打量，銳利得仿佛能剝開一切僞裝。他的目光在初露臉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如同鷹隼般精準地鎖定了——她身邊的銘月。
就在那一瞬間，銘月原本還帶着點小抱怨的、鮮活靈動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整個人僵了一下，緊接着，一抹無法抑制的緋紅迅速從她白皙的脖頸蔓延至耳根，最後染紅了整張俏臉。她下意識地想低頭，卻又像被釘住一樣，目光躲閃卻又忍不住飛快地瞟向陳燼，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快速扇動，挽着初露胳膊的手指也無意識地收緊了。
初露清晰地感覺到銘月身體的僵硬和那瞬間飆升的體溫，她疑惑地看向銘月，卻發現好友的臉紅得像個熟透的番茄，眼神慌亂羞澀，哪裏還有半分恐懼？分明是……少女心事被猝不及防撞破的極致羞赧！
“阿燼，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慕曜順着好友的目光轉過頭，看到初露和銘月，臉上立刻揚起那標志性的陽光笑容，“喲！這麼巧！” 他拍了拍身邊高大男人的肩膀，聲音爽朗地介紹，“來來，介紹一下！陳燼，我鐵磁，之前一起在《尋光》裏摸爬滾打的好兄弟，香港來的，現在在隔壁影視班當助教。阿燼，這是我們班小班長初露，還有這位？”
“銘月，我知道，不用介紹你我們班的。”陳燼略帶侵略性的說道
陳燼（Jin）！影視班助教！
初露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開學第一天銘月那異常興奮的電話——“寶貝！我剛去你班裏找你，聽說你在辦公室了，我就先來學校超市買東西啦！你快過來！咱們邊逛邊說！我等你！” 當時銘月聲音裏的雀躍幾乎要溢出來……原來，是因爲他？初露瞬間了然，看着銘月那副羞得快要冒煙的樣子，心裏又好氣又好笑。
陳燼的目光終於從銘月身上移開，落到初露臉上，那銳利的審視感讓初露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聲音低沉，帶着一絲慵懶的港普腔調：“幸會。” 隨即，他的視線又像磁石一樣，牢牢地吸回了銘月身上。
他向前邁了一步，巨大的身高差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他微微俯身，湊近銘月，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眼神卻變得極其專注，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近乎貪婪的占有欲，聲音壓得很低，只有近處的初露和慕曜能勉強聽清：“銘月同學？開學第一天就跑得那麼快，信息也不回，電話也不接……是在躲我？”
銘月的臉更紅了，像要滴出血來。她根本不敢看陳燼的眼睛，目光慌亂地四處遊移，聲音細若蚊呐，帶着明顯的顫抖：“……陳、陳助教，沒、沒有的事。只是……當時有點忙。” 她努力想表現得鎮定，但那微顫的尾音和緊絞在一起的手指完全出賣了她。
陳燼盯着她看了幾秒，那眼神仿佛在欣賞一件令他極其愉悅的珍寶。看着她羞窘無措的樣子，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帶着磁性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愉悅。
“忙？”他重復着這個字眼，眼神裏翻滾着濃烈的興趣和志在必得，“下次‘忙’之前，記得先告訴我。我不喜歡……找不到人。”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帶着占有欲的宣告。
食堂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被隔絕開來。初露感覺自己的臉頰也有些發燙，這畫面張力太強了！她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卻被慕曜眼疾手快地輕輕拉住了胳膊。慕曜對她使了個眼色，眼神裏寫着“別管他們”，但他看向陳燼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無奈和“你又來了”的了然。
陳燼離開後，食堂裏那令人窒息的張力才稍稍散去。銘月還沉浸在巨大的羞赧中，低着頭，手指絞着衣角，耳根的紅暈久久未褪。初露因早上沒來得及吃飯胃病又犯了，突如其來抽痛和眩暈感使得她的臉色蒼白。
“行了，別傻站着了。”慕曜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一手自然地接過銘月手裏拎着的空飯盒袋，看出來初露的不適便用另一只手則虛扶在初露的胳膊肘外側，保持着一種禮貌又帶着支撐的距離，“先辦正事，去給幾位大佬打飯送溫暖，然後你們倆去吃點好消化的。初露，你還能走嗎？”
“嗯，能走。”初露深吸一口氣，努力站穩，不想顯得太嬌氣。銘月也終於回過神，連忙點頭：“對對，打飯打飯！”
三人重新投入擁擠的食堂。慕曜顯然對教工食堂很熟，目標明確地帶着她們直奔幾個口碑最好的窗口，麻利地點好了宏教授愛吃的清蒸魚、江翼師姐喜歡的糖醋小排，以及他自己的……嗯，一份分量十足的紅燒肉蓋飯。
拎着沉甸甸的打包袋走向辦公室的路上，秋日下午的陽光暖融融的，驅散了一些食堂裏的窒悶。銘月還在爲剛才的事神思不屬，偶爾偷偷瞥一眼慕曜，又飛快地低下頭。
慕曜走在初露旁邊，側頭看了她一眼，她依舊沒什麼血色，眉頭微微蹙着，似乎在強忍着不適。他放慢了腳步，聲音帶着點輕鬆的調侃，打破了沉默：
“喂，小班長，今天課上那段，真挺棒的。”他指的是音樂感受力訓練，“《夜曲》那種氛圍都能沉進去，還帶得動陳宇那傻小子沒出戲，反應力和感受力都一流。”
初露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被助教（尤其還是他）在課堂外肯定，讓她蒼白的臉頰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謝謝師哥，我就是瞎做。”
“瞎做能做成那樣？”慕曜挑了挑眉，語氣是慣常的爽朗，帶着真誠的贊許，“那叫天賦。宏老頭眼睛毒着呢，能讓他點頭的‘瞎做’，可不多。”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就是下次別光顧着沉浸，把自己餓暈了，得不償失。”
他語氣輕鬆，帶着點朋友間的關心，讓初露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她低聲應了句：“嗯，知道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表演學院主樓頂層最裏間的一間辦公室外。門牌上只簡單地寫着“宏正”。
“進來。”裏面傳來宏教授中氣十足的聲音。
慕曜推開門，初露和銘月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的景象讓初露和銘月都微微一怔。
與宏教授在課堂上那種不怒自威、如同盤踞在表演藝術巔峰的雄獅形象截然不同，這間辦公室充滿了……濃厚的生活氣息和一種奇特的、屬於老藝術家的隨性“混亂”。
空間很大，但被塞得滿滿當當。一面牆是頂天立地的大書櫃，塞滿了各種大部頭戲劇理論、劇本集、影碟盒，有些書脊已經磨損得看不清字跡。另一面牆上則掛滿了照片和海報，都是宏教授與歷屆得意門生或知名藝術家的合影，記錄着無數高光時刻。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一張巨大的、鋪着厚玻璃板的原木書桌，上面堆滿了攤開的劇本、散落的鉛筆、喝了一半的保溫杯，還有……一盤下到一半的象棋？角落裏立着一個老式的落地衣架，上面掛着幾件頗具年代感的戲服，一件華麗的蟒袍旁邊還搭着一件印着卡通圖案的衛衣。
宏教授本人，此刻正坐在一張寬大的藤椅上，手裏盤着兩個油光鋥亮的核桃，哪裏還有半分課堂上銳利如鷹的泰鬥風範？活脫脫一個公園裏愛下棋的鄰家大爺。
“喲，飯來啦？”宏教授放下核桃，笑眯眯地看過來，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尤其在初露蒼白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秒，“初露這是怎麼了？被上午的課嚇着了？臉白得跟紙似的。”
“教授，她有點不舒服。”慕曜一邊把飯盒放到茶幾上，一邊替初露解釋，“剛在食堂差點暈了。”
“哎呀呀，年輕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宏教授站起身，走到茶幾旁，自己動手打開飯盒，“瞧瞧，清蒸魚，小慕有心了。江翼呢？她的糖醋小排也來了吧？”
“師姐去系裏開會了，說晚點回來吃。”慕曜答道。
宏教授點點頭，夾起一塊魚肉，滿足地眯起眼，隨即目光又落到正在幫忙整理茶幾上雜物的初露和銘月身上，尤其是初露那副強打精神的虛弱樣子。他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眼神在慕曜和初露之間來回逡巡，嘴角勾起一抹頑童般的促狹笑意。
“小慕啊，”宏教授咽下魚肉，慢悠悠地開口，語氣帶着明顯的打趣，“我看你挺關心我們班班長的嘛？又是扶着進來，又是替她說話的。不是看上我們小班長了吧。”
轟——！
初露的臉瞬間爆紅！她正拿着紙巾擦茶幾上的水漬，聞言手一抖，紙巾差點掉地上。她完全沒想到宏教授私下這麼……爲老不尊！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頭埋得更低了，耳朵尖紅得滴血。
銘月也驚訝地張大了嘴，看看初露，又看看慕曜，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八卦之光。
慕曜顯然也沒料到宏教授會這麼直接，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旁邊僵成一塊紅石頭的初露，眼中掠過一絲無奈的笑意，隨即非常自然地接過話頭，語氣輕鬆地調侃回去：
“教授，您這觀察力不去當偵探真是屈才了。”他走到初露身邊，拿起一個保溫杯，像是很隨意地塞到初露手裏，“喏，小班長，幫個忙，去飲水機那兒幫我接點熱水。” 這個動作巧妙地打斷了宏教授的“審視”，也給了初露一個逃離尷尬中心的借口。
他接着對宏教授笑道：“我這叫關愛同學，團結友愛。您沒看人家小班長都累成什麼樣了？臉色煞白，走路都打飄，我再不搭把手，真暈您辦公室了，您負責啊？再說了，”他話鋒一轉，帶着點自嘲，“我這人您還不知道？陽光普照大地，對誰都這樣。您可別亂點鴛鴦譜，嚇着人家小姑娘了。回頭江翼師姐該說您爲老不尊了。”
一番話，既化解了初露的窘迫，又四兩撥千斤地把宏教授的“拉郎配”擋了回去，還順帶把自己塑造成了“中央空調”式的助教形象，合情合理。
宏教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指着慕曜：“你小子！滑頭！” 他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看向如蒙大赦、抱着保溫杯飛快跑去接水的初露背影，又看看一臉“我就知道”表情的銘月，最後目光落回慕曜身上，帶着點深意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低頭繼續享受他的清蒸魚。
初露站在飲水機前，聽着身後宏教授的笑聲和慕曜輕鬆的說話聲，心髒還在咚咚咚地狂跳。臉頰的熱度久久不退，但剛才那種被當衆調侃、無處遁形的羞窘感，卻因爲慕曜那番看似隨意實則體貼的解圍，而悄然消散了大半。她摸着手裏溫熱的保溫杯，指尖仿佛還殘留着他塞過來時那一瞬間的溫度。
“好好吃飯，小班長，身體要緊。”慕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他慣有的、讓人安心的陽光氣息。
初露輕輕“嗯”了一聲，接滿了水。轉身時，她看到慕曜正看着她，眼神清澈坦蕩，帶着一絲關切的笑意，再無半分戲謔或讓她不安的東西。她心裏的最後一點慌亂，也終於在這目光裏沉澱下來。
只是，在把保溫杯遞還給慕曜時，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那微涼的觸感，卻讓她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回了手。耳根剛剛褪下的紅暈，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她連忙低下頭，假裝去整理飯盒袋。
辦公室窗外，秋日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灑在宏教授愜意的身影、慕曜挺拔的肩背，以及初露低垂的、泛着紅暈的側臉上。剛才那場小小的“拉郎配”風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過後，水面下悄然涌動的暗流，似乎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