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美玲的帆布包被塞得鼓鼓囊囊——三十多個繡着碎花的衣領、二十來個綴着亮片的頭花,全是楊秀麗熬了兩晚趕出來的。她剛進車間放下包,李秀琴就帶着七八個女工圍上來,手裏攥着毛票和角子:"美玲,我要上周說的粉紫領邊!""給我來個紅絨球頭花,我閨女等着戴呢!"
陳美玲笑着解開包,指尖麻利地清點:"別急,都記着呢。"不過半個鍾頭,包裏就空了大半,她數着手裏的錢,竟有二十七塊多——抵得上她半個月的工資了。
"這哪是小玩意兒,"有女工摸着新領邊笑,"咱們天天踩縫紉機,看一眼就會做,你這最後一批賣完,往後啊,咱們自己動手也能弄。"
陳美玲心裏亮堂,這是母親昨晚特意叮囑的:"領花、頭花都是小打小鬧,廠裏姐妹看兩眼就會仿,賺這波快錢就行。"
她揚聲對衆人說:"這是最後一批啦,想要的趕緊說,我媽做完這批就不做了。"
王芳遠遠站在紗錠旁,看着女工們圍着陳美玲說說笑笑,眉頭擰成個疙瘩。中午吃飯時,她端着飯盒徑直坐到陳美玲對面:"喲,陳美玲,現在政策鬆了,你倒先搞起副業了?"
陳美玲往嘴裏扒着飯,頭也沒抬:"現在允許私人做點小買賣,算不上副業。再說都是姐妹,她們要,我媽就順手做了。"
"順手?"王芳嗤笑一聲,"我可聽說,你這一把就賺出半個月工資?用的還是廠裏的碎布頭吧?"
陳美玲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布頭是家裏攢的,再說王芳姐你要是想要,我送你兩個也不是不行。"
“誰稀罕了?”王芳撇撇嘴走了。
當晚,陳美玲把王芳的話學給父母聽,楊秀麗正踩着縫紉機鎖邊,頭也沒抬:"她就是眼饞。現在政策明着鼓勵搞活經濟,賣幾個頭花算什麼?"她停下機器,把一沓毛票塞進鐵盒,"今天又賺了十八塊,這錢來得快,能賺的先賺,等她們都學會了,咱們早換路子了。"
陳美玲說:"要不我找倉庫老劉說說,讓他多留些碎布?"
"不用,"楊秀麗擺手,"這領花頭花本就長不了,我另有打算。"
趁夜,楊秀麗翻出那卷壓在箱底的勞動布,借着台燈仔細翻看:“裁掉還能用大半。”她指着報紙上的廣州時裝欄,“你看這喇叭褲,廣州賣十五塊一條,咱們用這些布做,成本不到兩塊,賣十塊準有人搶。”
陳美玲湊過去:"可這點布頂多做五條,哪夠啊?"
"所以得找倉庫老劉,"楊秀麗眼裏閃着光,"我聽說你們倉庫積壓了一批次品勞動布,按廢品價處理,幾毛錢就能買一尺。咱們多收些,趕在別人前頭做,這波錢必須抓住。"
陳建國道:"那布都發黴了,買了也做不了褲子啊!"
楊秀麗卻叫住他:"我有辦法可以將那發黴的地方去掉黴印。"
“什麼辦法?”
“山人自有妙計,你甭管。”楊秀麗神秘一笑。前世沒事就刷某音,還真學了不少本領,放到眼下,那就是本領啊。
第二天,陳美玲剛從張大姐那兒問清倉庫處理規矩,楊秀麗就揣着布票和錢,拉着陳建國直奔倉庫。老劉正蹲在門口抽煙,見兩人來,眯眼笑:"秀麗妹子稀客啊,找我有事?"
"老劉哥,聽說倉庫有批勞動布要處理?"楊秀麗遞過一包大生產煙,"我家建國想做兩條褲子穿,尋思着廢品價的布,不心疼。"
老劉磕磕煙灰:"是有批,黴得厲害,按斤稱,八分錢一斤,不挑不揀。"
楊秀麗眼睛掃過倉庫角落那堆蒙着灰的布捆,故意皺眉:"八分錢?這黴斑要是洗不掉,不就白扔錢了?"她蹲下身,隨手扯過一匹,"你看這,邊角黴了,中間料子扎實着呢——五分錢,我全要了,省得你再找人搬。"
老劉算盤打得噼啪響:這批布壓了三年,搬一次費老勁,五分錢一斤雖少,總比爛在庫裏強。正猶豫,楊秀麗又補了句:"往後廠裏有碎布頭,優先給我留着,我給你家丫頭做兩身新衣裳。"
"成交!"老劉一揮手,"叫建國搭把手,過秤!"
陳建國咋舌:"足足兩百斤!"楊秀麗卻笑眯了眼,掏出錢票數清楚,又讓老劉寫了張"廢品處理收據",字據一到手,拉着家朗就往板車上搬。回程路上,陳家朗喘着氣問:"這麼多黴布,真能弄幹淨?"
"放心,我有法子。"楊秀麗拍着布捆,眼裏閃着光。
夜裏,陳家的燈亮到後半夜。楊秀麗把布全泡在大盆裏,撒上粗鹽和白醋,又燒了滾水澆進去:"這是去黴的老法子,再加點肥皂粉搓,保準管用。"
陳美玲蹲在旁邊幫忙,看着母親把黴斑處鋪在石板上,用竹刷蘸着鹼水使勁刷,刷完又搬到院裏曬。"媽,這能行嗎?"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南邊人洗黴布都這麼幹?"楊秀麗甩甩手上的水,眼底藏着笑意——她哪是聽南邊人說的,分明是前世刷抖音看的生活小竅門,鹽醋去味、鹼水除黴、暴曬固色,幾步下來,再頑固的黴斑也能消。
三天後,曬得蓬鬆的勞動布攤在院裏,原本發灰的布面泛着青黑色的底色,黴斑處雖留了點淺印,卻不打眼。"你看,"楊秀麗拎起一塊,"裁褲子時把印子趕到腰頭、褲腳縫裏,誰看得出來?"
接下來幾天,楊秀麗縫紉機轉得不停。楊秀麗裁布,鎖邊,陳美玲縫褲腳,兩人連軸轉。第一批二十條喇叭褲趕出來時,陳美玲特意穿了條最挺括的去車間,深藍色褲身裹着腰,褲腳張開像小旗子,立馬被女工們圍住了。
"美玲,這褲子哪買的?太時髦了!"
"我媽做的,十塊錢一條,比廣州便宜五塊!"陳美玲話音剛落,女工們就搶着交錢預定。不到三天,兩百斤布做的八十條喇叭褲全賣光了,楊秀麗數着鐵盒裏的錢,笑得合不攏嘴:"除去本錢,淨賺六百三!"
陳建國摸着嶄新的票子,直嘆:"你這腦子,真是比縫紉機還轉得快!"
楊秀麗卻把錢鎖進木箱:"這波賺了就歇,等她們都學着做喇叭褲了,咱們再找新路子——這年頭,手腳快的才能撈着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