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籤結果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芳姐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她臉色慘白，幾乎要沖進去找節目組理論，卻被工作人員攔在了外面。
化妝間內，各種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聚焦在凌玥身上。
“需要幫忙對詞嗎？”蘇婉晴走上前，語氣溫柔，眼神裏卻帶着一絲施舍和看好戲的意味，“這個片段很難，尤其是眼神和身段……”
“不勞費心。”凌玥淡淡打斷她，將抽籤紙條仔細折好收進口袋，臉上看不出絲毫慌亂，“我自己可以。”
她轉身走向分配給自己的獨立準備間，脊背挺得筆直，將所有議論和目光都隔絕在身後。
準備間裏，凌玥快速瀏覽着節目組提供的《青蛇》片段劇本。台詞不多，但每一句都極盡挑逗與天真，動作提示更是充滿了暗示性。經典的表演視頻也在平板電腦上循環播放，那位影後前輩將青蛇的妖媚入骨與不諳世事的純真融合得淋漓盡致。
照搬模仿，死路一條。原主那點可憐的演技，連形都模仿不像，更別說抓住神韻了。
怎麼辦？
凌玥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譚秋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回響：“忘掉你的眼睛！用你的皮膚去聽，用你的骨頭去看！”
青蛇是什麼？她是妖，初化人形，對人間情愛充滿好奇和模仿，她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媚惑，她的妖媚是本能，她的純真是因爲不懂。她試探法海，不是出於情欲，而是出於一種對“禁忌”和“強大”的好奇，一種近乎孩童般的頑劣和挑釁。
不能演“媚”，要演“妖”。不能演“誘惑”，要演“探索”。
她的優勢是什麼？是這具身體得天獨厚的美貌，是經過譚秋三天地獄訓練後提升的肢體控制力，是……她靈魂裏那份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疏離和冷靜。或許，可以反過來利用這種“冷靜”？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型。
她不需要完全復制影後的慵懶妖嬈。她可以演出一種……冷感的妖異。一種天真又殘忍，純粹又危險的質感。
她開始重新設計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步伐，每一次指尖的顫動。她摒棄了過於外放的媚態，轉而向內收，用極其緩慢的節奏、空茫又專注的眼神、以及偶爾流露出的一絲非人的好奇來構建角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面其他嘉賓的表演和評委點評的聲音隱約傳來，更添壓力。
終於，工作人員來敲門：“凌玥老師，準備上場了。”
凌玥睜開眼，鏡中的她，節目組造型師給她穿上了青綠色的紗裙，妝容妖冶，但她的眼神卻清冷空靈，兩種矛盾的特質在她身上交織，形成一種奇異的吸引力。
她站起身，推開準備間的門。
走廊上，恰好遇到剛剛表演完、正被助理簇擁着往回走的蘇婉晴。蘇婉晴表演的是一段戰爭中的生離死別，眼睛哭得通紅，似乎還沉浸在角色裏，看到凌玥，她露出一個帶着憐憫的、鼓勵的微笑。
凌玥視若無睹，與她擦肩而過。
舞台燈光暗下，工作人員迅速布置好簡單的場景——一個蒲團，象征金山寺大殿。
主持人報幕：“下面請欣賞經典片段《青蛇》，表演者：凌玥，助演嘉賓：秦老師。”
台下響起稀稀拉拉的、禮貌性的掌聲，更多的是竊竊私語和不看好的嘆息直播彈幕更是刷滿了【公開處刑】、【快進跳過】、【心疼秦老師】。
秦老師已經端坐在蒲團上，扮演入定的法海，寶相莊嚴，不怒自威。
燈光緩緩亮起，一束追光打在場邊入口。
凌玥的身影出現在光影裏。
她沒有像原版那樣扭動腰肢，而是赤着腳，每一步都踩得極輕、極慢，仿佛蛇類滑行，悄無聲息。她微微歪着頭，眼神空茫地“打量”着這個空間，最終落在法海身上。那眼神裏沒有赤裸的欲望，只有一種近乎野獸打量陌生獵物的純粹好奇。
她緩緩靠近，紗裙拂過地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和尚……”她開口，聲音不是嬌嗲，而是帶着一種生澀的、模仿人類的語調，微微沙啞，有種奇異的質感，“你……在這裏，做什麼？”
秦老師閉着眼，恍若未聞。
她繞着他走了一圈，指尖輕輕劃過空氣，仿佛在感受他周身無形的氣場。“他們說……你很厲害。”她停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與他平視。
距離極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毛孔和微微顫動的睫毛。但她沒有進一步靠近，只是那麼看着，眼神裏漸漸染上一絲頑劣的、想要打破這種莊嚴的試探。
“你……爲什麼不看看我？”她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的臉頰時，又倏地收回，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燙到。她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裏流露出純然的不解。
這一段表演，完全沒有預想中的香豔和媚俗，反而帶着一種詭異的美感和張力。台下原本嘈雜的議論聲不知不覺消失了。
直播彈幕也變了風向： 【等等……這感覺……好像不對？】 【我怎麼覺得有點起雞皮疙瘩……】 【她演的青蛇怎麼好像不懂情愛，更像個小怪物？】 【但是好奇害死貓的感覺出來了！】
秦老師依舊閉着眼，但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不同以往的表演方式帶來的壓力。
凌玥忽然笑了起來，不是媚笑，而是一種發現有趣玩具般的、天真又殘忍的笑聲。她開始模仿着記憶中人類女子的姿態，試圖“誘惑”，但動作顯得笨拙又怪異，像是披着人皮的異類在學步，反而更添詭譎。
“你看我……好看嗎？”她問，眼神卻清澈得可怕。
終於，秦老師扮演的法海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爆射，怒斥一聲：“妖孽！”
強大的氣場撲面而來！
按照常規演法，此時青蛇應該被震懾，表現出恐懼或更強烈的挑釁。
但凌玥沒有。
她被這聲蘊含佛力的怒喝嚇得猛地向後一縮，不是人類受到驚嚇的反應，更像是野生動物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擾！她瞳孔驟縮，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本能防御的僵硬姿態，臉上天真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受到威脅後的警惕和一絲茫然無措的委屈。
仿佛在說：我只是好奇，你爲什麼要凶我？
這一下的反應，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卻又無比貼合一個“非人”的精怪在面對真正強大力量時的本能！
秦老師顯然也愣了一下，他準備好的後續情緒差點沒接上！
表演結束。
燈光暗下，又亮起。
台下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那種詭異又充滿張力的表演氛圍裏，沒回過神來。
凌玥和秦老師站起身，走到舞台中央。
主持人走上台，表情也有些微妙：“非常……非常特別的演繹。請評委老師點評。”
幾位評委面面相覷，一時似乎不知該如何評價。
一位以毒舌著稱的評委率先開口，語氣復雜：“凌玥……你真是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他刻意加重了驚喜二字，“我不得不說，你完全沒按常理出牌，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
另一位女評委接口，眼神發亮：“但我必須說，這種解讀非常大膽，也非常有趣！你演出了青蛇作爲‘妖’的那一面，那種非人的、天真的殘忍和好奇，甚至有點毛骨悚然的美感！雖然技巧還很青澀，但想法值得肯定！”
秦老師也拿過話筒，看了一眼凌玥，語氣嚴肅卻帶着一絲欣賞：“和我之前對戲的很多演員不一樣。她沒試圖‘演’給我看，她是在‘感受’和‘反應’。剛才那一下，”他比劃了一下凌玥受驚後退的動作，“很真實，把我都帶進去了。”
評委意見出現了分歧！
台下觀衆也議論紛紛，有人覺得驚豔，有人覺得無法接受，看不懂。
直播彈幕更是吵翻了天： 【什麼鬼東西！尬死我了！】 【我覺得很好啊！很有靈氣！比那些千篇一律的模仿強多了！】 【秦老師都說好了！你們比秦老師還懂？】 【反正比我想象的好一萬倍！黑轉路了！】
最後，評委打分。 分數不高不低，處於中遊，但考慮到她抽到的死亡劇本和之前的預期，這個分數已經堪稱奇跡！
凌玥鞠躬下台。
剛走進後台通道，就看到傅斯年臉色陰沉地站在陰影裏，看着她，眼神冰冷銳利，仿佛要將她刺穿。
凌玥迎着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甚至極淡地、挑釁地勾了一下唇角。
她知道，她賭對了。
第一輪，她活下來了。
而且，她讓所有人都看到了—— 凌玥，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