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洛羽推開家門時，玄關的感應燈剛好亮起，暖黃的光落在他沾了點夜露的校服褲腳上。
他換鞋時動作依舊輕緩，鞋跟碰到鞋櫃的瞬間刻意收了力，沒發出半點聲響。
這是在劍帝宮練劍時，爲了不打擾李卿蕭清修養成的習慣，哪怕現在只有自己在家，也改不掉。
剛把校服外套掛好，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屏幕上跳着“李叔”兩個字。
他指尖頓了頓，劃開接聽鍵時，語氣比面對邪修時柔和了幾分：“李叔。”
“臭小子，剛處理完事情？”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點笑意，背景裏隱約能聽到龍戰組基地特有的電流聲。
“龍戰組的人剛把現場報上來，說你又一個人把活兒幹得幹淨利落，就不能留點收尾的工作給他們？”
軒轅洛羽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指尖捏着杯壁的溫度：“只是個惡靈，沒必要興師動衆。”
“你啊，從小就這麼省心，”李定國的聲音軟了些，帶着長輩特有的寵溺，“還記得你小時候在龍虎山那會兒嗎？非要拽着我衣角讓我給你買糖葫蘆，哭起來臉皺得像個小包子，怎麼現在長大了，倒成了個悶葫蘆？”
軒轅洛羽握着水杯的手頓了頓，腦海裏閃過模糊的片段，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當時李定國穿着軍裝。
蹲下來給了他一串裹滿糖霜的糖葫蘆，糖渣粘在他嘴角，還是李定國用袖口擦掉的。
他嘴角不自覺地彎了下，很快又壓平，聲音卻輕了點：“只是習慣了安靜，不是悶。”
“知道知道，你這是‘道心穩’，”
李定國笑着打趣，語氣卻突然認真起來，“在學校別總憋着，該吃就吃，該玩就玩，張明陵天師讓你下山體驗生活，不是讓你當苦行僧的。
要是有人欺負你，或者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別硬撐，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嗯，知道了。”軒轅洛羽應着，杯裏的溫水已經涼了點，卻還是暖得能熨帖到胃裏。
又聊了兩句家常，李定國才掛了電話，最後還不忘叮囑他“明天記得吃早飯”。
軒轅洛羽把手機放在茶幾上，看着屏幕暗下去，指尖還殘留着剛才握杯的溫度。
他想起小時候在龍虎山，李定國偶爾會偷偷來看他們，帶些山下的零食，每次都被張明陵調侃“比親爹還上心”。
這種熟悉的關心，不像李露的草莓牛奶那樣帶着青澀的甜，卻像溫水一樣，慢慢滲進心裏，比靈力運轉時的暖意更實在。
幾天後的早讀課，班裏的喧鬧比往常更甚。體育委員抱着報名冊，站在講台上喊得嗓子都啞了：“還有誰要報項目？100米、跳遠、接力賽都還差人呢！”
前排女生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着要報跳繩還是跳高；後排男生則吵着要報籃球比賽，說要拿個冠軍給班裏爭光。
軒轅洛羽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裏捧着本《孫子兵法》的簡化版，書頁上用鉛筆標着細細的線，都是他對戰術邏輯的拆解。
“軒轅洛羽！”體育委員突然跑到他桌前，手裏的報名冊還帶着點褶皺，“你報什麼項目啊？看你平時走路挺穩的，要不要試試長跑？或者跳遠也行！”
軒轅洛羽抬起頭，目光從書頁上移開，平靜地搖頭：“我不擅長運動，做後勤就好。”
他的理性瞬間算出利弊：報運動項目需要控制體能，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超常的速度或力量。
做後勤只需要整理器材、遞水，既能完美融入背景，又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這才是“隱藏”的最優解。
體育委員還想勸，卻被上課鈴打斷，只能遺憾地走了。
軒轅洛羽低下頭，繼續看書，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李露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沒在意，又趕緊轉了回去，手裏還攥着張運動會的項目表，不知道在猶豫什麼。
運動會當天，陽光比往常更烈，操場上的彩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軒轅洛羽穿着校服，手裏拿着疊紙巾和幾瓶水，站在後勤區的角落，像個真正的旁觀者。
他看着班裏的同學在跑道上沖刺，在沙坑前起跳，聽着他們的歡呼聲和惋惜聲，心裏卻在默默計算着風速對跑步成績的影響，沙坑溼度對跳遠距離的幹擾。
這些理性的分析，讓他和周圍的熱鬧始終隔着一層。
直到下午的男子4x100米接力賽前，班裏的主力隊員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臉色發白：“不行……我肚子疼得厲害，跑不了了。”
體育委員急得滿頭大汗，手裏的接力棒都快攥變形了：“這怎麼辦？馬上就要檢錄了，棄權的話會扣集體分的！”
老師也走了過來，目光在班裏剩下的同學裏掃來掃去，最後落在了軒轅洛羽身上：“洛羽，你能試試嗎？就跑最後一棒，爲班級出份力。”
周圍的同學也都看了過來，有期待的，也有懷疑的，畢竟軒轅洛羽平時總是安安靜靜的，沒人見過他運動。
軒轅洛羽站在原地，大腦飛速計算：棄權會導致班級扣分，老師可能會遺憾，同學可能會抱怨，反而會讓他成爲“拖後腿”的焦點。
參賽的話，只要精準控制速度，保持在“比普通人快一點，但不算超常”的範圍，既能贏，又不會引起懷疑。兩相對比，參賽是更“合理”的選擇。
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我跑最後一棒。”
體育委員頓時鬆了口氣，趕緊把接力棒塞到他手裏：“太好了！你接棒的時候注意點，別掉了！”
軒轅洛羽捏着接力棒，塑料的觸感很輕，卻讓他想起了握劍時的重量。
他走到跑道旁，看着前幾棒的同學在起點準備，心裏已經開始規劃跑步的路線：內道阻力最小，在第三個彎道切入最佳。
對手的步頻大概是每秒三步，在最後五十米時會出現體力下降的破綻……
檢錄的哨聲響起，他站在最後一棒的位置，接過前一棒同學遞來的接力棒時，指尖精準地捏住棒身的三分之二處，確保不會滑落。
“各就各位——預備——”
槍聲響起的瞬間，他看着前一棒同學沖出去，眼神逐漸變得專注。
周圍的加油聲、呐喊聲像潮水一樣涌來，嘈雜卻意外地讓他的靈覺變得更敏銳。
當接力棒遞到他手裏的那一刻，體內微弱的靈氣下意識地運轉起來，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淡的金芒，“天子望氣”被動觸發了。
在他的視野裏，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前面對手的背影、他們呼吸時胸口的起伏、肌肉在運動服下的細微顫動，甚至連身邊風的流向和速度，都像數據一樣呈現在眼前。
他能“看到”跑在最前面的同學，步頻已經從每秒三步降到了二點八步，這是體力下降的信號；他能“感知”到右側的風速比左側快0.5米每秒，切入內道能減少風阻。
他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奮力狂奔，而是按照計算好的軌跡，腳步平穩地加速。每一步的落點、膝蓋的彎曲角度、手臂的擺動幅度，都精準到極致。
他像一道冷靜的影子，沿着阻力最小的路徑，悄無聲息地接近前面的對手。
在最後一個彎道，前面的同學果然出現了體力不支的破綻，速度又慢了半分。
軒轅洛羽抓住這個時機，腳尖輕輕點地，身體微微傾斜，以毫厘之差切入內道，超越了對手。
沖過終點線的瞬間，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讓身體微微晃動，裝作有些脫力的樣子。全場的歡呼聲瞬間炸響，班裏的同學都沖了過來，想抱住他慶祝。
軒轅洛羽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過於親密的接觸。他微微喘着氣，胸口的起伏頻率都是計算好的，既像剛跑完步的樣子，又不會顯得異常。
“軒轅洛羽！你太厲害了！最後那個彎道怎麼過的？簡直像飛一樣！”體育委員激動地拍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差點讓他不穩。
軒轅洛羽平復着呼吸，用一貫平靜的語氣回答：“運氣好，他慢了一下。”
他刻意把勝利歸因於偶然，避開了所有可能暴露異常的細節，這是理性給出的最佳解釋。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一個女生遞過來一瓶水，眼神裏帶着點擔憂，“看你跑完臉都白了，是不是太用力了？”
軒轅洛羽愣了一下，接過水時指尖碰到了女生的手，她像李露一樣，飛快地縮了回去。
他看着手裏的水瓶，瓶身還帶着點涼意，想起了那天李露遞給他的草莓牛奶。他輕聲說了句：“謝謝。”聲音不高，卻比平時多了點溫度。
同學們還在圍着他慶祝，李露也擠在人群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嘴角帶着笑，卻沒像其他人那樣湊過來。
軒轅洛羽瞥見她的樣子，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剛才要是再慢0.3秒，拿第二會不會更穩妥？
但看着班裏同學開心的笑臉，看着李露眼裏的光，他又覺得，這次“不完美”的操作，好像也沒那麼糟。
後來，他一個人坐在看台的角落，手裏握着那瓶沒開封的水。
風裏裹着操場的青草香和同學們的笑聲，他沒像往常那樣用理性拆解這些情緒，只是靜靜坐着。
手機放在口袋裏，他沒像處理完邪祟後那樣，立刻復盤是否有破綻，而是想起了李定國電話裏的話，“體驗生活，不是當苦行僧”。
或許，偶爾打破一次“最優解”，接受這些不完美的熱鬧，也是“體驗人間”的一部分。他低頭看着手裏的水，瓶身上映着天空的雲，慢慢擰開了瓶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