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林楚楚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顯然被林微一番抽絲剝繭的分析和最後那句“請太後娘娘聖斷”將得下不來台。趙小姐更是搖搖欲墜,全靠孫小姐攙扶着才沒軟倒在地,臉上早已沒了血色,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就在這僵持不下、一觸即發的時刻,廳外忽然傳來太監略顯高昂的通傳聲:“太後娘娘駕到——”
如同冰面驟然破裂,廳內所有人,包括林微在內,都是一驚,隨即慌忙跪倒在地。
太後穿着一身深青色常服,在一衆嬤嬤宮女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她面色平靜,目光卻帶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儀,淡淡掃過滿地狼藉的碎瓷片,以及跪了一地的衆人,最後落在臉色蒼白、強作鎮定的林楚楚和明顯惶恐不安的趙、孫二人身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哀家聽說這邊熱鬧得很,又是摔東西又是高聲理論的,怎麼回事?”太後的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壓力,讓林楚楚等人頭垂得更低。
林楚楚搶先開口,語氣帶着委屈和告狀的意味:“回太後娘娘,方才我們姐妹來看望琳琅姐姐,正賞玩娘娘和陛下賞賜的珍寶,不知怎地,琳琅姐姐起身時不小心碰倒了這御賜的玉壺春瓶…我們、我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試圖將事情拉回最初的“意外”定論。
“哦?不小心?”太後目光轉向林微,“月凝,你來說。”
林微深吸一口氣,依舊跪着,卻挺直了背脊,聲音清晰而不失恭敬地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包括林楚楚等人的指認,自己觀察到的碎片分布異常、瓶底脂粉痕跡,以及基於這些疑點的分析和反問,條理分明、客觀冷靜地復述了一遍。她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直接指控誰,只是將事實和疑點擺在太後面前。
“…臣女愚鈍,自知宮中失儀,監管不力,難辭其咎。然御賜之物損毀事關重大,其中疑點甚多,臣女不敢隱瞞,亦不敢擔此不敬之罪。一切但憑太後娘娘明察。”她說完,深深叩首。
太後靜靜地聽着,面上看不出喜怒,手指緩緩撥動着腕間的沉香木佛珠。她的目光再次掃過地上的碎片,又瞥了一眼抖如篩糠的趙小姐,以及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林楚楚。
廳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太後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一點脂粉,幾片碎瓷,便能引得你們姐妹之間如此猜忌爭執,甚至要鬧到尚宮局去驗看?成何體統!”
她這話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卻巧妙地將“構陷”的性質模糊爲了“姐妹猜忌爭執”。
林楚楚何等機敏,立刻聽出了太後的回護之意(至少是回護皇家顏面之意),連忙順着杆子爬,擠出幾滴眼淚:“太後娘娘息怒!是楚楚不好,見瓶子碎了心中害怕,口不擇言,誤會了琳琅姐姐…請娘娘責罰!”她一邊說,一邊悄悄拽了拽趙小姐的衣袖。
趙小姐如夢初醒,也連忙磕頭:“是、是臣女不好…方才站得近了,許是、許是不小心衣袖碰到了架子…驚惶之下未曾看清,胡言亂語…請郡主恕罪,請太後娘娘恕罪!”她絕口不敢提脂粉之事。
孫小姐也跟着磕頭請罪。
太後目光深沉地看了她們一眼,最終嘆了口氣,語氣略顯疲憊:“罷了。既是意外,又都知錯了,便罷了。終究是個物件兒,碎了也就碎了,皇兒和哀家還沒那麼小氣。只是——”
她語氣微微一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們都是金尊玉貴的千金,日後言行須得更加謹慎,遇事當以和睦爲要,豈可如市井婦人般爭執不休,甚至妄加揣測?今日之事,到此爲止,若讓哀家聽到外面有半分風言風語,”她目光掃過林楚楚三人,帶着明確的警告,“哀家絕不輕饒。可都聽明白了?”
“臣女明白!”林楚楚三人如蒙大赦,連忙應聲,背後卻已驚出一身冷汗。太後這話,既是警告她們閉嘴,也是將這件事定性爲了“意外”和“姐妹口角”,壓了下去。
“月凝,”太後又看向林微,語氣緩和了些,“你受委屈了。身子還沒好利索,又經這般鬧騰。回頭哀家讓內務府再挑幾件玩意兒給你送來。今日之事,既已清楚是意外,便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林微心中清明如鏡。太後豈會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只是權衡之下,選擇了維護皇室和宗室的顏面,息事寧人。這番處置,既輕輕敲打了林楚楚等人,也安撫了她,保全了所有人的面子,是最好的維穩手段。
她不會不識趣。立刻恭敬地叩首:“謝太後娘娘關愛。臣女謹遵娘娘教誨,日後定當更加謹言慎行,與姐妹們和睦相處。”她完美地接住了太後遞過來的台階。
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又訓誡了衆人幾句“姐妹和睦”、“謹守規矩”的話,便起身擺駕回宮了。
太後一走,花廳內的壓力驟然消失。林楚楚站起身,臉色依舊難看,她狠狠瞪了林微一眼,那眼神裏充滿了不甘、怨毒和一絲未能掩飾的忌憚,卻一句話也不敢再說,領着同樣魂不守舍的趙、孫二人,幾乎是落荒而逃。
錦瑟軒的宮人們這才鬆了口氣,紛紛起身,心有餘悸地開始收拾滿地碎片。
挽秋和雲雀連忙上前扶住林微。雲雀兀自忿忿不平:“郡主,就這麼算了?明明就是她們…”
“雲雀。”林微輕聲制止她,搖了搖頭,“太後娘娘已有決斷,此事不必再提。”
她看着宮人將那些珍貴的碎瓷一片片拾起,心中並無多少勝利的喜悅,反而更加沉重。她成功地化解了這次危機,甚至讓林楚楚吃了癟,但也徹底得罪了這位背景深厚的郡主。太後今日能保她一次,卻不會次次都爲她做主。
經此一事,她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這深宮之中的法則:證據和道理固然重要,但有時候,權勢、顏面和平衡才是最終的決定因素。
同時,她那份不同於常人的冷靜和急智,恐怕也再次引起了太後的注意和深思。那位深宮之主看向她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探究,她並沒有錯過。
“郡主,您累了吧,快回房歇歇。”挽秋擔憂地道。
林微點點頭,任由她們攙扶着向內室走去。身體確實疲憊,但精神卻高度緊繃。
風波雖暫息,但陰影已深種。她知道,林楚楚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她的路,注定步步荊棘。
她需要更小心,也需要…更快地找到能真正立足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