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何嚐沒有自己的過錯。
思緒至此,嬴政漠然擺手:"退下,百越之事不必再議。
"
"父王!"
"懇請父王收回征討百越之命!"
"兒臣是爲天下蒼生着想!"
嬴政本欲就此作罷,扶蘇卻寸步不讓,目光堅定地凝視着父親,大有誓不罷休之勢。
這般情形令始皇帝勃然大怒。
他乃何人?
是橫掃六合、締造大秦的始皇帝。
普天之下,何人敢違逆聖意?
縱是親子亦不可僭越!
"爲天下蒼生?"
"汝可知百姓真正所求爲何?"
"可曾知曉南郡民衆所思所想?"
嬴政驟然轉身,厲聲質問:"汝口中蒼生可含九原、雲中兩地?可知南郡九江百姓現下過着何等日子?"
"父王......"
"無須多言!"
"來人!"
未待扶蘇說完,嬴政當即喝令。
"陛下。
"
殿外,趙高早將爭執盡收耳中,心中暗喜,疾步上前。
"傳旨!公子扶蘇即日前往漁陽,輔佐蒙恬將軍修築長城,無詔永不得返鹹陽!"
"陛下息怒,長公子不過一時......"
雖暗自竊喜,趙高仍假意勸諫。
"既是一時糊塗,便待清醒後再議!"
"這......諾!"
趙高佯裝恭敬應命,暗中拉扯扶蘇衣袖示意速退。
扶蘇面龐交織着憤懣、驚惶與無奈。
他自認仗義執言,何錯之有?
身爲大秦長公子,縱與父皇爭執,也不該......
此刻,他終於感到畏懼。
......
扶蘇貶謫漁陽之事頃刻傳遍鹹陽。
滿朝公卿無不震動。
長公子遠離王城,永禁返都,分明斷絕了繼位可能。
如此一來,儲君之爭唯剩安國君贏牧與十八公子胡亥。
上將軍府內。
"祖父!祖父!"
"大事不好!"
品茶的王翦聞得孫兒王離呼喊,不由蹙眉。
"這莽撞性子......"
"祖父,出大事了!"
王離闖進屋內急聲稟報。
"發生什麼事了?"王翦神色平靜地問道。
"祖父,孫兒聽聞昨夜長公子扶蘇在祈年殿與陛下發生爭執,陛下一怒之下命長公子即刻前往漁陽協助蒙恬將軍修築長城,還......"
王離說到此處,端起茶盞喝了口水。
"還怎樣?快說!"王翦急切地追問。
"陛下還說,若無王命召回,長公子終身不得返回鹹陽!"
王翦聞言,面色頓時凝重起來。
這確實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但其中必有蹊蹺。
"離兒,備車,我要進宮。
"
"祖父,陛下正在氣頭上,您是否......"
"讓你備車就備車,休得多言!"
王翦心意已決,定要面見始皇嬴政,探明聖意。
王家雖已決定支持贏牧,但首要之務仍是效忠大秦。
......
祈年殿內。
王翦趕到時,發現殿中已有一人先至。
"臣參見陛下。
"
"丞相也在啊。
"
殿中之人正是丞相李斯。
"上將軍來得正好。
"
李斯含笑拱手致意。
二人堪稱嬴政左膀右臂,一爲文臣之首,一爲武將之冠。
"二位聯袂而來,所爲何事?"
嬴政淡然注視着兩位重臣。
"還是請丞相先說吧。
"
老成持重的王翦笑着說道。
李斯卻微微搖頭:"上將軍怎知微臣要說的與您相同?"
王翦笑而不答。
"夠了!"
嬴政佯裝惱怒地喝道。
這兩位居心叵測的老臣,有時實在令人心煩。
見嬴政並非真怒,李斯連忙告罪:"陛下息怒。
"
"說吧,究竟何事?"
嬴政也懶得與他們計較。
"陛下當真要將扶蘇公子貶往漁陽?"
"詔令已下,豈能有假?"嬴政反詰道。
李斯與王翦交換了一個眼神,繼續進言:"陛下,臣以爲此舉未必能保全長公子。
"
"上將軍有何見解?"李斯奏畢,嬴政將目光投向始終沉默的王翦。
老將軍捋須道:"老臣以爲此策僅能解燃眉之急,難除根本之患。
"
"唉!"
王翦話音未落,嬴政已發出沉重嘆息。
"寡人豈不知此計收效甚微......"
"然若放任扶蘇在襄陽興風作浪,既難向朝臣交代,更恐那些心懷叵測之徒借機生事!"
"李斯!前番交辦之事進展如何?"
"何時能收網?"
君王眼中寒光乍現,指節叩擊案幾的聲響透着急切。
"稟陛下,齊魯之地已遣密探,不日便能取得實證,屆時即可收網。
"
"善!此事需速辦!"
"臣遵旨。
"
議罷此事,嬴政忽然怔忡片刻:"安國君近日在做甚?算來戍邊已兩月有餘?"
提及贏牧,王翦與李斯相視苦笑。
作爲安國君的支持者,二人自然時刻關注其動向。
但最新傳來的消息,卻令他們難以啓齒。
"怎麼?那逆子又做出什麼荒唐事?"見二人神色,嬴政眉峰驟聚。
王翦瞥了眼李斯,硬着頭皮拱手:"陛下明鑑,倒也算不得荒唐......"
"安國君近來忙於煤城營造與礦務......"
"此等瑣事何須他親爲?"
"王賁梁永何在?寡人調派的工匠又在作甚?"
"上將軍,你給朕說實話!"
察覺到王翦的遮掩,嬴政拍案而起。
"這個......"
老將軍額頭沁汗:"安國君他...在試種名爲紅薯的作物..."
"嗯?"
"紅薯?"
嬴政先是一愣,繼而怒極反笑:"好個贏牧!不是掄錘打鐵,就是揮鋤種地,研習治國之道就這般難?"
"似此頑劣,叫寡人如何放心托付江山!"
發泄過後,君王忽覺蹊蹺:"慢着,紅薯究竟是何物?"
"老臣亦不明就裏。
"王翦謹慎作答,"但據王賁所言,安國君稱此物可改變大秦國運。
"
"更有戍卒傳言,安國君說此物畝產可達數百石......"
"數百石?!此話當真?"
嬴政驟然起身,案上竹簡被袖風掃落在地。
連向來沉穩的李斯也瞳孔微縮。
嬴政雖知曉贏牧近況,卻不如王翦那般詳盡,更不知他所種的作物竟有如此奇效。
“陛下,真假難辨,但據士卒所言,安國君正在培育,不久便可見分曉。"
“寒冬時節,草木凋零,如何能種出東西?”
“聽聞安國君建了溫室……”
“罷了!”
嬴政揮手打斷。
這個兒子的所作所爲,他始終看不透。
然而過往種種已證明,他所研制的馬蹄鐵、馬鐙,乃至眼前的煤炭,皆能改變大秦。
望着爐中赤紅的炭火,嬴政淡淡道:“隨他去吧。"
“李斯,盯緊安國君,待他事了,便帶回鹹陽,由你教導。"
“諾!”
李斯領命,暗自欣喜。
他心知,贏牧再歸鹹陽時,恐怕不再是安國君,而是大秦儲君!
“退下吧。"
……
煤城。
北地早寒,初雪已覆滿陰山,整座城池銀裝素裹。
贏牧居所。
叮當敲擊聲隱約夾雜在風雪中。
“安國君,此物何用?”
爐火旁,蕭何與王賁已立了一個多時辰。
只見贏牧反復將鐵胚燒紅、鍛打,周而復始。
“煉鋼!”
贏牧揮錘如風,頭也不抬。
本想煉制合金,無奈煤城缺乏稀有金屬,只得退而求其次。
百煉成鋼,古法也。
千錘百煉,直至鐵胚凝縮不變,方成鋼坯。
“鋼?”
王賁與蕭何相視茫然。
“報!”
一名士卒匆匆闖入。
“安國君,將軍!陰山外發現匈奴斥候!”
“哦?”
贏牧擱下鐵錘,眉梢微揚。
“匈奴人現於何處?”
“報告安國君,在煤城三十裏外,我方巡邏隊遭遇兩名匈奴斥候,擊殺一人,另一人負傷逃脫。"
“三十裏……”
贏牧沉思片刻,轉向王賁:“將軍,看來匈奴人已察覺到煤城的存在。"
王賁神色凝重。
煤城初建,防御薄弱,若匈奴大軍壓境,僅憑守城難以抵擋,唯有主動出擊。
然而,煤城駐軍僅五萬餘,需留一萬人守城,可用兵力不足五萬。
“安國君,末將認爲應即刻上報鹹陽,請求增援。"
贏牧頷首,又看向蕭何:“蕭何先生有何見解?”
“我?”蕭何略顯意外。
他未料到自己竟能參與軍議,頓時受寵若驚,迅速思索對策。
“安國君,在下以爲需做兩手準備。"
“哦?”贏牧露出興趣。
“其一,如王將軍所言,速報鹹陽求援;其二,立即派遣斥候探查敵情,趁匈奴未及備戰,出其不意攻之!”
“荒謬!”王賁厲聲打斷,“冰天雪地,如何行軍作戰?”
蕭何微微一笑:“將軍既認爲此等天氣不宜出兵,那匈奴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
王賁一怔,恍然大悟。
若秦軍借此突襲,確能攻其不備。
“此計甚妙。
”贏牧淡然道,“不過,不必如此。"
蕭何略顯失落。
贏牧繼續道:“先生之策確有可取之處,但寒冬出兵,士卒難免凍傷,即便取勝亦得不償失。"
蕭何一時語塞,未能理解贏牧的考量。
贏牧的拒絕令他始料未及,竟是爲避免士卒凍傷。
一將功成,多少枯骨?成就霸業,何必在意區區傷亡?
在他看來,贏牧過於心慈手軟。
王賁亦是如此作想,戰場之上,生死尋常。
昔 ** 率軍攻魏,久圍大梁不下,效仿武安君白起之計,引黃河之水灌城,霎時大梁淪爲 ** 。
那一戰,魏軍覆滅,百萬黎民葬身洪流。
掌兵不可仁慈,持財不可義氣,成事不可重情,爲官不可過善——既居其位,必有取舍。
然而二人不知,贏牧乃異世而來,骨子裏並無那般殺伐之氣。
換作當世任一將領,恐怕都不會如此瞻前顧後。
當然,扶蘇是個例外。
“安國君可有他策?”王賁並未反駁,畢竟暫緩出兵並非大礙。
“辦法自然有。
”贏牧淡然一笑,“這般天氣,明日陰山必將白雪皚皚。"
“而後日放晴,雪融成泥,山路泥濘難行,莫說騎兵,就連步兵亦舉步維艱。"
“匈奴欲攻煤城,至少需待泥濘消退,如此一來,起碼半月。"
“半月足以等來援軍!”王賁聞言,眼中一亮。
“可……安國君如何斷定明日必晴?”蕭何仍有疑慮。
若積雪成冰,匈奴騎兵反倒暢行無阻,煤城豈不危矣?
“蕭何先生且靜觀其變,若明日無晴,再出兵不遲。"
贏牧說罷,轉向王賁:“將軍可先遣人探查匈奴動向,早作準備。"
“諾!”王賁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