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風刺骨。林縛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孤狼,悄無聲息地滑下烽燧,消失在北方起伏的丘陵陰影之中。
烽燧頂端,李四和張五緊靠在一起,望着林縛消失的方向,只覺得那無邊的黑暗仿佛一張巨口,隨時會將人吞噬。手中那半囊渾濁的泥水,此刻沉重得如同千鈞巨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斷糧缺水的絕境和隨時可能再度來襲的匈奴人,像兩把冰冷的銼刀,反復折磨着他們本就脆弱的神經。
“他…他真的能找到吃的喝的?”張五的聲音在風中顫抖,帶着哭腔,“這黑燈瞎火的,外面全是匈奴人…”
李四死死攥着水囊,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縮了縮脖子,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死寂的黑暗,仿佛下一刻就會有無數匈奴騎兵從中沖出。
時間在極致的寂靜和恐懼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個時辰般漫長。風聲鶴唳,每一次枯草折斷的細微聲響,都讓兩人如同驚弓之鳥,猛地繃緊身體。
與此同時,林縛正憑借記憶中白日瞭望的地形,在黑暗中艱難跋涉。他沒有點火把,也不敢發出太大聲音,全憑父親教導的夜間辨位技巧和遠超常人的方向感,摸索着向東北方向前行。那裏有一片低窪地,父親曾說過,這種地形在邊地往往意味着曾有暗河流經,或許能找到些許水源或前人遺棄的居所。
腳下的路異常難行。凍土堅硬,碎石遍布,不時有深坑和陡坡。冰冷的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幾乎要凍透骨髓。他緊握着腰刀,耳朵捕捉着風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眼睛努力適應着黑暗,警惕地掃視着四周任何可能藏匿危險的陰影。
大約行進了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地勢明顯下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果然是一處廢棄的小型村落遺址。幾堵殘破的土牆歪斜地立着,在夜色中如同鬼魅的骨架,更遠處是幾個早已塌陷大半的窯洞。
希望之火微微燃起。林縛伏低身體,借助斷壁殘垣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入廢墟之中。
他仔細搜索着。大多數窯洞早已被沙土填埋大半,空無一物。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鼻尖忽然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塵土和寒風的氣味——一種混合着腐朽和黴變的谷物氣息。
精神一振!他循着氣味,來到村落最邊緣一個半塌的窯洞前。洞口被碎石和枯木堵塞了大半,但那氣味正是從縫隙中隱隱透出。
他小心翼翼地搬開幾塊鬆動的石頭,側身擠了進去。窯洞內一片漆黑,空氣渾濁,彌漫着濃重的塵土味。他摸索着向前,腳下忽然踢到一個硬物。彎腰撿起,觸手粗糙,是一個破舊的陶罐。晃了晃,裏面是空的。
失望剛剛升起,他的手又碰到了一堆堆在角落的、軟中帶硬的東西。抓了一把,湊到眼前借着洞口微弱的天光仔細分辨——是某種已經板結發黑的雜糧,混着大量的沙土和黴塊,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是糧!雖然早已變質,混雜不堪,但確實是能果腹的東西!看這數量,省着點吃,或許夠他們四人支撐一兩日!
林縛心中一陣激動,立刻解下隨身攜帶的空糧袋,盡可能地將那些尚未完全腐爛的塊狀雜糧掰下,小心地裝入袋中。過程緩慢而艱難,他必須仔細分辨,避免將太多沙土和黴塊混入。
就在他專注於收集糧食時,窯洞外,極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極其輕微、卻絕非自然風響的馬蹄叩擊凍土的聲音!
林縛動作瞬間僵住,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吹熄手中可能暴露位置的微弱火折子,屏住呼吸,整個人緊貼在冰冷的洞壁上,耳朵全力捕捉着外面的動靜。
聲音越來越近!是馬蹄聲,不止一騎!還有低沉的、用匈奴語交談的短促音節!
是匈奴巡哨!他們竟然巡邏到了這片廢棄的區域!
冷汗瞬間浸透了林縛的後背。他現在身處絕地,洞口被堵,一旦被發現,無處可逃!
腳步聲和馬蹄聲在窯洞外不遠處停了下來。似乎那些匈奴兵正在檢查這片廢墟。粗重的呼吸聲和皮甲摩擦聲清晰可聞,甚至能聽到他們交談時帶着的疲憊和不耐煩。
林縛的心跳如同擂鼓,他死死咬住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右手緩緩握緊了腰刀刀柄,左手則摸到了靴筒裏藏着的匕首。一旦洞口被扒開,他能做的,只有拼死一搏。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緊張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匈奴兵似乎並未發現這個隱蔽的洞口,交談聲和腳步聲開始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風中。
又等了許久,直到外面徹底恢復死寂,林縛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渾身幾乎虛脫。剛才那一刻,他與死亡擦肩而過。
不敢再多停留,他迅速將最後一點能吃的雜糧掃入糧袋,扎緊袋口,側身小心翼翼地擠出窯洞。
寒風依舊,但此刻吹在身上,卻讓他感到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他背起那袋沉重而珍貴的“糧食”,再次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安全後,沿着來路,以更快的速度向烽燧方向返回。
路途似乎更加漫長。肩上的糧袋勒得他生疼,剛才的驚險遭遇讓他的神經依舊緊繃。但他心中卻燃着一團火——找到了!他們有機會撐下去了!
就在他翻過一道土梁,已經能遠遠望見烽燧模糊的輪廓時,側前方一片枯草叢中,忽然傳來一陣不自然的窸窣聲!
林縛瞬間再次伏低身體,心髒幾乎跳出胸腔!還有埋伏?
他凝神望去,只見草叢晃動,一個矮壯的身影踉蹌着鑽了出來,似乎也是嚇了一跳,驚慌地看向他這邊。
四目相對,借着微弱的天光,林縛看清了對方——那是一個匈奴斥候!穿着髒污的皮襖,臉上帶着風霜刻痕,眼神凶狠中帶着一絲疲憊,他腰間掛着一個皮質水囊,鼓鼓囊囊,顯然剛在附近取過水!
那匈奴兵也看清了林縛的漢軍裝束,愣了一下,隨即眼中凶光畢露,低吼一聲,反手就去抽腰間的彎刀!
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