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臨,北風呼嘯得更加猛烈,卷起的雪沫抽打在窗戶紙上,發出“噼啪”的輕響。
蘇家那間小小的堂屋裏,卻溫暖如春。
一盆燒得通紅的炭火,驅散了屋內的寒氣。蘇成海、陳正、李滿子三人圍坐在火盆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激動。
就在一個時辰前,柳樹村護衛隊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任務”——將李滿子地窖裏的四頭狍子,在夜色的掩護下,全部轉移到了村裏一間閒置的、也是最堅固的石屋裏。這間石屋,從此便成了柳樹村的“糧倉”,由護衛隊三班輪值,日夜看守,戒備森嚴。
當那三百多斤凍得硬邦邦的肉被整整齊齊碼放在石屋裏時,那種沉甸甸的安全感,讓所有參與此事的護衛隊員都挺直了胸膛。他們知道,自己守護的,是全村人的命。
“清兒丫頭這招真是絕了!”李滿子灌了一口熱水,粗聲大氣地說道,“以前防村民跟防賊似的,現在倒好,讓這幫小子自己看着,比誰都上心!我瞅着他們那眼神,誰敢動這肉一指頭,他們能活撕了誰!”
陳正也捋着胡須,滿臉贊嘆:“何止啊。今天一天,村裏的風氣都變了。以前大家聚在一起,不是唉聲嘆氣,就是說三道四。今天倒好,都在議論誰家小子入了護衛隊,誰家明天能分到肉湯。人人心裏都有了盼頭,那股死氣沉沉的勁兒,一下子就散了。”
蘇成海悶着頭,聽着兩人的誇贊,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蘇清坐在一旁,手裏正拿着一根被火烤得焦黑的木炭,在一塊相對平整的木板上寫寫畫畫。她聽着三人的議論,並沒有插話,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建立護衛隊,公開食物作爲報酬,這一步棋,她稱之爲“內部整合”。它不僅將村莊最強的武力收歸己用,更是通過設立一個明確的、可以通過努力達成的目標(加入護衛隊),成功地轉移了村民內部的矛盾,將原本可能因爲嫉妒而產生的破壞力,轉化爲了積極向上的驅動力。
“對了,清兒,”陳正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祠堂那邊,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讓他們這麼待下去吧?幾十口人,每天光是吃喝,就是個不小的消耗。”
這個問題,也是蘇成海和李滿子最擔心的。
蘇清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目光清澈如水:“陳伯伯,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跟你們商量的事。流民,我們不能一直養着,但也不能輕易放走。”
她站起身,將那塊畫滿了奇怪符號和線條的木板立了起來。
“這是我畫的柳樹村周邊的簡易地圖。”她指着木板解釋道,“我們村三面環山,只有南邊一個出口。這個地形,易守難攻,是我們天然的優勢。但是,我們村的防御,幾乎等於零。只有一圈低矮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破舊籬笆。如果趙家莊的亂兵真的找過來,我們這點防御,一沖就垮。”
三人看着地圖,神色都凝重起來。他們之前從未從這個角度考慮過村莊的安全問題。
“所以,我的計劃是——築牆。”蘇清用木炭,在代表村莊的那個圈外,重重地畫上了一圈更粗的黑線。
“築牆?”三人異口同聲,眼中滿是震驚。
這天寒地凍的,土地都凍得跟石頭一樣,怎麼築牆?這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難。”蘇清仿佛看穿了他們的心思,“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而且,我們有人。”
她的目光,投向了地圖上代表祠堂的那個小點。
“那些流民青壯,就是我們現成的、免費的勞動力。他們想要在這裏活下去,就必須拿出足夠的價值來交換。爲我們柳樹村修築一道能保命的圍牆,就是他們現在最大的價值。”
陳正和李滿子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們瞬間明白了蘇清的意圖。
這是一個一石二鳥的妙計!既解決了流民的安置問題,消耗了他們過剩的精力,防止他們生亂,又能實實在在地爲柳樹村建立起一道物理上的安全屏障。
“可是……這人手還是不夠啊。”蘇成海擔憂地說道,“光靠那十幾個流民青壯,猴年馬月才能修好?”
“所以,我們村裏的人,也不能閒着。”蘇清的計劃顯然已經考慮到了方方面面,“從明天起,護衛隊除了日常巡邏,也要加入到築牆的工作中。而村裏其他沒有入選護衛隊的男人,也可以自願報名參加。所有參加的人,根據每天完成的工作量,同樣可以獲得食物作爲報酬。雖然不如護衛隊多,但至少能保證他們和家人不會餓肚子。”
“這樣一來,我們不僅能加快築牆的進度,還能讓村裏所有人都動起來,人一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而且,這是爲了保護我們自己的家園,大家出工出力,也是理所應當。”
一番話說完,堂屋裏再次陷入了寂靜。
蘇成海、陳正、李滿子三人,看着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少女,心中只剩下兩個字——拜服。
她的每一個計劃,都像一張精密的網,將人心、資源、危機、未來,全都滴水不漏地網羅其中。
“就這麼辦!”陳正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地站了起來,“我明天一早就去召集人手!築牆!保衛我們柳樹村!”
商議已定,蘇清卻沒有立刻結束這場夜談。
她看向陳正,鄭重地說道:“陳伯伯,在開始築牆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您親自去做。”
“什麼事?”
“審問。”蘇清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我要知道關於趙家莊、關於那夥亂兵,所有的一切信息。敵人在哪裏,有多少人,用的什麼兵器,有什麼特征……這些情報,關系到我們所有人的生死。流民裏,那個爲首的老者,看起來見多識廣,也最沉穩。您今晚就親自去一趟祠堂,以村正的名義,單獨把他叫出來,仔細地問清楚。”
“記住,要恩威並施。告訴他,只要他說的信息有用,他的家人,以後每天都能多分到半碗野菜糊糊。但如果他敢有半句假話……”蘇清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後果,讓他自己掂量。”
陳正心中一凜,他知道,這是蘇清在教他如何運用手中的權力。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清兒,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夜,陳正提着一盞昏暗的馬燈,獨自一人來到了村東的舊祠堂。
他按照蘇清的吩咐,將那個姓趙的老者,從祠堂裏單獨叫了出來,帶到了不遠處的一間廢棄牛棚裏。
牛棚裏,寒風四溢。
陳正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將蘇清交代的話,用他自己那套帶着威嚴和壓迫感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趙老漢是個聰明人,他看着眼前這個不怒自威的村正,聽着那軟硬兼施的話語,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隱瞞的餘地。更何況,這關系到他孫子的口糧。
在昏黃的燈光下,他顫抖着,將那場如同噩夢般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夥人……根本不是什麼官兵,就是一群土匪!大概有……有五六十號人,個個都騎着馬,手裏拿着明晃晃的砍刀……”
“他們……他們是突然沖進我們莊子的,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莊子裏……三百多口人,不到一個時辰,就……就全沒了……”
“領頭的是個獨眼龍,臉上有一道從額頭到下巴的長疤,特別凶狠……我聽他們說話的口音,像是……像是北邊黑風寨的馬匪……”
“他們搶光了糧食,還在我們莊子放了一把火,就往西邊去了……說是要去……要去什麼‘金家溝’……”
陳正聽着趙老漢斷斷續續的講述,後背陣陣發涼。
黑風寨!
這個名字,他如雷貫耳!那是盤踞在縣城以北黑風山上的一夥窮凶極惡的馬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官府幾次派兵圍剿,都無功而返。
沒想到,他們竟然流竄到這裏來了!
而且,他們下一個目標,金家溝,離他們柳樹村,直線距離不超過三十裏地!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在陳正的腦海中炸響。
他強壓住內心的驚駭,又仔細盤問了一些細節,直到確認趙老漢已經再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後,才讓他回去,並承諾明天會給他家人增加口糧。
送走趙老漢,陳正一個人在冰冷的牛棚裏站了許久。
他抬頭望向西方,那片漆黑的夜幕,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已經燃起了熊熊的血色火光。
風,更大了。
一場真正的、足以毀滅一切的風雪,就要來了。
他不敢耽擱,立刻轉身,腳步踉蹌地朝着蘇清家的方向,幾乎是跑了回去。
他必須,立刻將這個能決定柳樹村生死存亡的消息,告訴那個沉靜如水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