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急促而沉重的敲門聲,打破了蘇家深夜的寧靜。
蘇清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第一時間就睜開了眼睛,那雙在黑暗中依舊清亮的眸子裏,沒有絲毫睡意。她就知道,陳正這一去,必然會帶回石破天驚的消息。
蘇成海也被驚醒,披着衣服就要去開門。
“爹,別動。”蘇清按住了他,自己則迅速穿好外衣,走到門邊,沉聲問道:“誰?”
“是我!陳正!”門外傳來陳正壓抑着焦急和喘息的聲音,“清兒,快開門!出大事了!”
門一打開,一股夾雜着雪沫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陳正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驚駭和凝重,嘴唇都有些發白。
“陳伯伯,先進來說。”蘇清將他讓進屋,反手關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風雪。
此時,李滿子也聞訊趕來。他家離得近,又是獵人出身,警覺性極高,一聽到動靜就抄着刀過來了。
三家的主心骨,再次齊聚。
“是黑風寨的馬匪!”
陳正沒有半句廢話,將從趙老漢那裏審問出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全部倒了出來。
黑風寨!
這個名字一出口,蘇成海和李滿子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於這夥馬匪的凶殘,早有耳聞。那是一群不講任何道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們……他們真的往金家溝去了?”李滿子握着刀的手,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金家溝就在他們西邊,翻過一道山梁就到,如果金家溝遭了殃,那下一個……
“千真萬確!”陳正的聲音都在發顫,“而且,算算日子,趙家莊被屠是四五天前的事了。這夥馬匪騎着馬,腳程快,說不定……說不定現在已經到金家溝了!”
屋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所有人都籠罩其中。之前,他們對抗的只是飢餓和未知。而現在,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五六十個騎着高頭大馬、手持利刃的職業劊子手!
“怕什麼!”李滿子猛地一拍桌子,那張粗獷的臉上迸發出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黑風寨的人是人,我們柳樹村的爺們也不是泥捏的!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他的話雖然豪勇,但在場的都明白,這是以卵擊石。他們柳樹村的護衛隊,不過是二十個剛能吃飽飯的農民,手裏拿的還是鋤頭木棍,如何能與那群刀口舔血的馬匪抗衡?
蘇成海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仿佛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落在了蘇清身上。
在這樣幾乎令人窒息的壓力下,少女的臉上卻依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靜靜地聽完陳正的敘述,那雙明亮的眸子在炭火的映照下,閃爍着令人心悸的冷靜光芒。
“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針鎮定劑,瞬間撫平了三個男人心中的焦躁,“恐懼,只會讓我們死得更快。”
她走到那塊簡易的地圖前,拿起木炭,在代表柳樹村的位置上,畫了一個重重的叉。
“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與時間賽跑。”
“陳伯伯,天一亮,築牆的計劃必須立刻、馬上啓動!發動所有能發動的人力,不計任何代價!告訴所有村民,黑風寨的馬匪隨時可能打過來,這道牆,是我們所有人的活路!誰敢怠慢,就是全村的罪人!”
“李叔叔!”她又轉向李滿子,語氣變得凌厲起來,“從現在起,護衛隊轉爲戰時狀態!一半人參與築牆,另一半人,由你親自帶着,給我把村子周圍的山林,變成一個巨大的陷阱場!不管是挖陷坑、設套索,還是做滾石擂木,用上你所有的狩獵本事!我要讓那些馬匪,還沒進村,就先掉一層皮!”
“爹!”她最後看向蘇成海,“您和村裏的老人們,負責制作武器!把家裏所有能用的鐵器都收集起來,打造成長矛和箭頭!沒有鐵,就削竹子,用火烤硬!我們沒有刀,但我們能讓敵人知道,我們的長矛,一樣能捅穿他們的胸膛!”
一連串的命令,從她口中有條不紊地發出。
沒有一絲猶豫,沒有半分遲疑。清晰、果斷,且直指核心。
原本還被恐懼籠罩的三個男人,在聽到她這番布置後,仿佛瞬間找到了主心骨。腦中的混亂和驚慌,被一項項具體的、可執行的任務所取代。
對!沒錯!怕有什麼用?幹就完了!
“好!我天不亮就去砸門!誰敢不出力,我扒了他的皮!”陳正重重地應道。
“清兒你放心!我保證讓黑風寨那幫雜碎,有來無回!”李滿子眼中凶光畢露。
“我……我這就去找村裏的老鐵匠!”蘇成海也挺起了胸膛。
一場關乎柳樹村生死存亡的備戰,就在這個風雪交加的深夜,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以雷霆萬鈞之勢,全面鋪開。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柳樹村都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忙碌之中。
死亡的威脅,是最好的催化劑。
當村民們從陳正口中得知,殘忍的黑風寨馬匪就在幾十裏外,隨時可能沖過來屠村時,所有人都被嚇破了膽。但恐懼過後,爆發出的,是空前強大的求生欲望和凝聚力。
再也沒有人偷懶,再也沒有人說三道四。
村南的築牆工地上,人聲鼎沸,熱火朝天。村民們用最原始的辦法,砸開凍土,挖出泥石,混合着幹草和水,築成一道厚重的土牆。男人負責挖土搬運,女人和孩子負責和泥遞送,就連那些被安置在祠堂的流民,也在“幹活換肉湯”的激勵和“馬匪來了都得死”的恐懼雙重驅動下,拼盡了全力。
村子周圍的山林裏,李滿子帶着護衛隊,神出鬼沒。一個個僞裝巧妙的陷坑,一排排削尖了的竹刺,一塊塊懸在半空的巨石……在他的指揮下,柳樹村的外圍,正迅速變成一片死亡禁區。
村裏的空地上,爐火燒得通紅。蘇成海帶着幾個老人,將一把把生鏽的鋤頭、鐮刀,敲打成了長矛的雛形。雖然簡陋,卻也寒光閃閃,透着一股原始的殺氣。
而蘇清,則成爲了整個柳樹村真正的“大腦”。
她每天只睡不到兩個時辰,不是在工地上規劃圍牆的高度和結構,就是在山林裏檢查陷阱的布局,或是在鐵匠鋪裏指導武器的改進。
她甚至還利用自己有限的化學知識,讓婦人們收集了大量的幹辣椒和石灰,磨成粉末,裝進一個個小布包裏。這東西,在關鍵時刻扔出去,效果堪比催淚彈。
在她的調度下,整個柳樹村,就像一台被擰緊了發條的精密戰爭機器,高速而高效地運轉起來。
每個人都在拼命。
因爲他們知道,慢一步,可能就是死亡。
時間,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中,過去了五天。
第六天的傍晚,柳樹村的圍牆,已經築起了近一人高,雖然還很粗糙,卻也初具規模,給了所有人一絲心理上的安慰。
山裏的陷阱,也已基本布置完畢。
村裏,也湊出了一百多根長短不一、卻都磨得鋒利無比的長矛。
所有人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神經,卻依舊緊繃着。
因爲他們知道,敵人,隨時可能出現。
這天夜裏,風雪停了。
一輪殘月,從厚厚的雲層中探出頭來,給銀裝素裹的大地,鋪上了一層清冷詭異的光。
萬籟俱寂。
蘇清站在剛剛築好的圍牆上,眺望着西方那片沉寂的山巒。李滿子像一尊雕塑,手持長弓,站在她的身側。
“你說……他們會來嗎?”李滿子壓低了聲音,打破了沉默。
“會。”蘇清的回答,簡單而肯定,“金家溝的糧食,不夠他們吃多久。他們一定會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而我們柳樹村,是這附近唯一還沒遭災的村子。”
李滿子握緊了弓,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遠處寂靜的山林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微弱的、但卻清晰可辨的——
犬吠聲!
不是狼嚎,是狗叫!
李滿子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一把按住蘇清的肩膀,將她拉到牆後,自己則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犬吠聲越來越近,還夾雜着人說話的聲音,以及馬匹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
來了!
李滿子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就要發出警報的信號。
“等等!”蘇清卻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她的眉頭緊緊皺起,眼神裏充滿了疑惑。
“不對……聲音不對。”她低聲說道,“馬蹄聲很雜亂,而且聽起來……很疲憊,不像是馬匪行軍的樣子。還有,你聽那說話聲,中氣不足,還帶着……官腔?”
李滿子也愣住了,仔細一聽,果然如蘇清所說。這動靜,怎麼聽都不像是那夥氣勢洶洶的馬匪。
就在兩人驚疑不定之際,一隊人馬,終於從山林的陰影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月光下,只見大約有七八騎人馬,簇擁着一輛看起來頗爲華貴的馬車,正朝着柳樹村的方向,艱難地行來。爲首的一人,身上穿着的,赫然是……大乾王朝的官服!
他們看起來狼狽不堪,人人帶傷,馬車的一側還插着幾支箭矢,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在他們身後,還跟着兩個被繩子捆綁着、跌跌撞撞的俘虜。
當其中一個俘虜抬起頭,月光照亮他臉龐的瞬間,蘇清和李滿子的心髒,都漏跳了半拍。
那張臉上,一道從額頭延伸到下巴的猙獰刀疤,在清冷的月色下,顯得格外醒目。
獨眼龍!
他竟然是黑風寨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