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的官差來得又快又急,如狼似虎,絲毫不給林家父女反應的時間。頃刻間,原本清寂的小院便被火把照得通明,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爲首的一名御史台吏員面色冷峻,手持令箭,對着臉色蒼白的林正軒朗聲道:“林主事,奉御史大夫令,核查城南堤壩工程物料采買及銀錢賬目,請即刻交出所有相關票據、文書、賬冊!並請隨我等回衙問話!”
林正軒身體微顫,卻強自鎮定,拱手道:“下官遵命。賬冊票據皆在書房,請容下官……”
“不必了!”那吏員毫不客氣地打斷,“來人!進去搜!所有書冊紙張,一律封存帶回!”
幾名差役立刻如狼似虎地沖進書房,開始翻箱倒櫃,毫不顧惜地將卷宗書籍胡亂堆砌,準備貼上封條帶走。動靜之大,嚇得絮兒和李嬤嬤瑟瑟發抖,縮在角落不敢出聲。
林薇扶住搖搖欲墜的父親,心中怒火翻騰,卻知此刻絕不能硬扛。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擋在父親身前,聲音盡量平穩道:“這位大人,核查賬目自是應當。只是家父身爲朝廷命官,即便問話,亦需依律而行。不知御史台憑何直接上門搜查?可有刑部或大理寺協籤的文書?”
那吏員顯然沒料到一個小小女子敢在此刻出聲質疑,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哼,御史台風聞奏事,糾察百官,自有權限!爾等若再阻撓,便是妨礙公務,罪加一等!”
“民女不敢阻撓。”林薇目光清亮,不卑不亢,“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人依法辦事,我等小民自然配合。但若無完備手續,便如此強行搜查朝廷命官私宅,傳揚出去,恐於御史台清譽有損。還請大人出示完備文書,我等立刻配合,絕無二話!”
她的話有理有據,既點明了程序問題,又扣住了“清譽”二字,讓那吏員一時語塞。他們此次行動,確實急促,有些手續未必齊全,若真被揪住不放,也是麻煩。
吏員臉色變幻,最終冷哼一聲:“牙尖嘴利!本官不與你一介女流計較!搜!”他雖未再強硬反駁,卻依舊下令搜查,顯然打算強行推進。
差役們動作更加粗暴。林薇的心沉到谷底,知道無法阻止。她緊緊握着父親冰涼的手,目光卻急速掃視着那些被翻出的賬冊票據。
突然,她看到一個差役將一本她極其眼熟的書冊——《河防物料擇要》——也隨手扔進了要封存的箱子裏!
不行!這本書是她提出三合土之法的源頭佐證,絕不能落入他們手中!若被他們拿走,說不定會被篡改或直接“消失”!
電光火石間,林薇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趁着混亂,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瞬間疼得眼淚盈眶,然後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恰好撞在身後捧着茶盤、嚇得魂不附體的絮兒身上。
“哐當!”茶盤落地,茶杯摔得粉碎!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絮兒反應過來,順勢抱住林薇,發出淒厲的哭喊,“小姐您別嚇奴婢啊!您病才剛好啊!老爺!小姐暈過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搜查的差役也停下了動作。
林正軒先是一驚,隨即看到女兒飛快對他眨了下眼,立刻明白過來,撲過去老淚縱橫:“薇兒!我的兒啊!快!快請郎中!”
現場一片混亂。那御史台吏員眉頭緊鎖,臉色難看至極。搜查期間逼暈官眷,若真出了事,也是不小的麻煩。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請郎中!”林正庭對着福安怒吼(福安早已嚇傻)。
林薇“虛弱”地靠在絮兒懷裏,氣息微弱,仿佛隨時會香消玉殞,手指卻悄無聲息地、極其迅速地將那本《河防物料擇要》從箱子裏勾出,塞進裙擺之下,用寬大的衣裙遮掩住。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在昏暗的燈光和混亂的場面掩護下,竟無人察覺。
“大人……”一名差役看向吏員。
吏員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薇和哭天搶地的林家仆人,又看看搜得差不多的書房,咬了咬牙:“罷了!將已搜得的箱籠封存帶走!林正軒,即刻隨我等回衙!”
他終究不敢鬧出人命,選擇了盡快離開。
差役們匆匆貼好封條,抬着箱子,押着面色灰敗卻仍擔憂望着女兒的林正軒,迅速離去。
院子裏瞬間空蕩下來,只剩下滿地狼藉和低聲啜泣的絮兒、瑟瑟發抖的李嬤嬤和福安。
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林薇才猛地睜開眼,從地上坐起,哪裏還有半分昏迷的樣子。
“小姐!”絮兒又驚又喜。
“薇兒,你……”李嬤嬤也驚呆了。
林薇來不及解釋,立刻從裙下拿出那本《河防物料擇要》,快速塞給絮兒:“絮兒,立刻把這本書藏到我床下最裏面的暗格裏!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是!是!”絮兒雖不明白,但見小姐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抱起書就跑回房。
林薇站起身,看着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書房和父親離去的方向,臉色冰冷,手心緊緊攥起。
御史台……李炳……好狠的手段!好快的速度!
這絕不僅僅是官場傾軋,分明是要置父親於死地!
父親被帶走問話,賬冊票據全部被封存,對方顯然準備充分。如今林家內外,可謂任人宰割。
她必須冷靜。必須想辦法破局。
證據……關鍵證據在哪裏?石灰窯的口頭約定是致命弱點,對方肯定從此下手。如何證明父親的清白?如何反擊?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王府的方向。如今,唯一可能破局的力量,只有……
但宸王的態度曖昧不明,“靜候核查”四個字,如同冰冷的枷鎖。
她不能完全將希望寄托於他人。
“福安!”林薇忽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你立刻悄悄從後門出去,想辦法找到王司務!告訴他家裏發生的事,讓他無論如何,找到一兩位最信得過的民夫工頭,拿到我昨日說的證詞!要快!一定要快!”
福安嚇得一哆嗦,但看到小姐鎮定的眼神,莫名生出一股勇氣:“小、小的明白!這就去!”
福安溜走後,林薇又看向嚇得面無人色的李嬤嬤:“嬤嬤,收拾一下這裏。絮兒,扶我回房。”
回到房間,絮兒已經藏好書,緊張地等着。
林薇坐在窗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飛速盤算。御史台連夜拿人,說明對方想速戰速決,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父親在獄中,不知會面對什麼……
時間,無比緊迫。
就在她心焦如焚之際,窗外忽然傳來極輕的“叩叩”兩聲。
林薇和絮兒都嚇了一跳。
“誰?”林薇壓低聲音問道。
窗外沉默片刻,一個壓得極低的、陌生的聲音傳來:“林小姐,王爺吩咐,‘靜候’非‘坐等’。城南石灰窯張窯主,或可爲證。”
話音落下,再無聲息,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林薇猛地站起身,沖到窗邊,推開窗戶,外面只有寂靜的夜色和呼嘯的冷風。
她的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血液奔涌!
王爺的人!宸王果然沒有袖手旁觀!
城南石灰窯張窯主?可爲證?
這是什麼意思?是提示?還是……陷阱?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線生機!
“絮兒!”林薇猛地轉身,眼中燃燒着決絕的光芒,“取我的披風來!”
“小姐?您要做什麼?”
“去城南石灰窯!”林薇一字一頓道,“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