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昏暗冷清的閣樓,四處彌漫出一股潮溼腐敗的臭味。
閣樓中的少女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十五的月色格外明亮,窗外,恍如白晝。
她隱約聽到,閣樓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荀靈越!
木璃雪從床上跳起來趴在窗邊往下看,還真是他……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在樓下?
“你跳下來,我接住你!”
她瞬間呆住,這種浪漫的事,只聽說書人說過,沒想到還讓她碰上了?不過,眼前人又不是心上人,談何浪漫?
說實話,她是不想和荀靈越出去的。
“太高了,我不敢跳……”
夜風清冷,木璃雪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身子。
“你再不快點,流螢谷的晶蝶可都要飛走了。”
流螢谷?
京城後山那個只有巴掌大的地方,聽說在每個月的十五子夜,都聚滿了晶蝶。
她從小聽了這個傳言之後就一直想去看,可是這麼多年來,苦苦哀求了落青染無數次,他都不帶她去。
“無聊!”這就是落青染每次拒絕她的回答。
鼓起勇氣從高高的閣樓上跳下,荀靈越果真穩穩地接住了她。
可他抱了半天還沒把她放下來,木璃雪立即掙開他的手,荀靈越才察覺自己失態,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好燙。
“你真的生病了?”
呃,什麼叫,“真的”?
荀靈越解釋道:“我聽說你生病了,所以才偷偷來看你。”
她住在潮溼陰冷的閣樓,每日吃的都是蘇若憐命人送來的剩飯剩菜,連落青染都不管她,荀靈越遠在千裏,竟知道她的處境?
“聽說?聽誰說的……”
原來蘇若憐爲了離間她和落青染,連荀靈越都能爲之所用。
不過,那又如何?
青染大人,想必早就已經不在乎她了,還管她和誰半夜出去?
這一次,她就是非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天晚上天寒地凍得出奇,流螢谷下起了早春特有的紛紛細雪。
一只晶蝶都沒有,終是失落而歸。
“天亮了,知道回來了?”
落青染一晃出現在他倆眼前。
他臉上覆蓋的冰霜,比這早春的清晨更寒得透徹。
“啊,青染大人……”
本來無所畏懼的木璃雪,一見到他怒意暗涌的模樣,立刻不知所措起來,還在尋思怎麼解釋。
“祭酒大人,她生病了,我只是帶她出去……”荀靈越把她拉到自己身後。
嗬!
“我的人,還要你護着?!”
落青染顯然失態,他從荀靈越身後一把將木璃雪抓過來,又覺她的手燙得出奇,便強忍了怒火,“生病了不應該吃藥嗎?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出去吹風,病就好了?!”
“誰讓你不和我去……”
“你還敢頂嘴?”他聲色俱厲。
…”她立即住口。再不住口,落青染眼中的利刃就要將她千刀萬剮了。
言罷,他側臉對荀靈越道:“從今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
“璃雪!”
“這兩個字,不是你叫的!”落青染忽然大怒。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
誰也……不許這麼親密地喚她,尤其是男性!
記得那年,落青染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剛當上國子監祭酒,自然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可姹紫嫣紅花看遍,也不覺得有多契合書中所言“美景良辰”。
於是,剛把小女孩帶進落眠府之時。
滿眼都是潔白無瑕似霜雪的山茶花。
“喜歡嗎?”
“喜歡!”小女孩開心得蹦起來。
“寂寞霜雪琉璃色。”
落青染覺得此句很應景。
“以後,便叫你‘璃雪’如何?”
“璃……雪?”小女孩搖搖頭,“可是他們都叫我‘阿貓阿狗’……”
落青染摸了摸她的頭,那凌亂的發絲沾滿了一路的塵土。
落木,詩意非常。
“我姓落,那你姓木,叫木璃雪,記清楚了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木,璃雪……”
好聽,真好聽,比阿貓阿狗好聽!
她心裏甜得像花蜜。
“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這就像一句承諾,一句彼此心照不宣的承諾。
是他從鄉野間把她帶來王城的,自然有責任在爾虞我詐的王城之中庇護她。
可是如今,除了責任,落青染對她,還剩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