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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敬之的呼吸微微一滯,眼神有瞬間的閃躲。
黎青霧接着質問,
“回答我啊裴敬之!”
“既然你這麼看不起我的出身,當初爲什麼非要來招惹我?爲什麼在我救了你之後,要用那些海誓山盟把我騙到這裏?”
見裴敬之依舊沉默,幾個月來擠壓的委屈徹底擊垮了黎青霧。
她嘶吼着,
“我此生最後悔的事, 就是當初在海邊救了你!”
“黎青霧!”裴敬之轉頭瞪向她。
那句“後悔救了他”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口,帶來一陣尖銳而陌生的刺痛。
他看着她毫無血色的臉,眼神復雜變幻。
最終卻只是撂下一句,“你真是無可救藥!”
然後,帶着一身壓抑不住的戾氣,摔門而去。
那之後,裴敬之很久沒有回家。
黎青霧胳膊上纏着厚厚的紗布,獨自待在空曠的別墅裏。
她絲毫不關心裴敬之的去向,直到某天,她無意中點開了宋臨月那精心經營的朋友圈。
宋臨月更新得很頻繁。
在巴黎鐵塔下的擁吻,在瑞士雪場的並肩滑行,在私人飛機上共飲香檳......
最新的一條,是在一場頂級拍賣會上,裴敬之點天燈,爲她拍下一顆名爲“月光之淚”的稀世粉鑽。
評論區裏,共同的朋友們紛紛送上祝福和調侃。
字裏行間都在暗示裴家即將迎來新的女主人,等着看黎青霧這個“鳩占鵲巢”的漁女被掃地出門的笑話。
黎青霧平靜地劃過去,內心毫無波瀾。
她甚至認真地看了看那顆鑽石,確實很漂亮。
然後繼續低頭,折疊着自己帶來的幾件舊衣服。
這些粗布衣衫,就像她這個人一樣,與這富麗堂皇的衣帽間格格不入。
裴敬之生日前夜,他終於帶着宋臨月回來了。
兩人看上去有些疲憊,卻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親昵。
看到坐在客廳角落陰影裏的黎青霧,裴敬之腳步頓了頓,臉上掠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神色。
頓了頓,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絲絨盒子,遞到黎青霧面前,
“喏,出去玩看到的,順手給你買的。”
黎青霧接過,打開。
裏面是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吊着個普通的水滴形仿水晶。
她認得這個牌子,是宋臨月喜歡的那家頂級珠寶店的促銷贈品。
她面無表情地合上盒子,輕聲說,“謝謝。”
裴敬之看着她平靜無波的臉,心裏莫名升起股不安。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宋臨月立刻挽住他的胳膊,嬌聲道,
“敬之,快來看看我們給明天生日宴準備的酒單嘛,都是你喜歡的年份哦!”
裴敬之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被宋臨月半推半拉着走向了酒窖。
轉身的瞬間,他似乎看到黎青霧眼底一閃而過的譏誚。
但再看時,她已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回到房間,黎青霧看着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沒有猶豫,直接扔進了角落的垃圾桶。
廉價的鏈子落入桶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第二天,裴敬之生日宴當天。
一大早,裴敬之難得地敲響了黎青霧的房門。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說,
“那個......青霧,今晚來的客人比較多,規矩也雜......你,你的禮儀學得還是不太......穩妥,要不......今晚你就先在樓上休息?”
“等過幾天,我單獨補給你一個小型的生日宴,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黎青霧正在疊衣服的手頓了頓,隨即繼續動作,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
“好。”
如此順從,沒有一絲不滿或委屈。
裴敬之心裏的不安驟然擴大。
他看着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卻只看到一片死寂的平靜。
“你......”他還想說什麼。
“敬之!禮服送來了,你快來試試合不合身!”
樓下傳來宋臨月雀躍的聲音。
裴敬之深深看了黎青霧一眼,終究還是轉身下了樓。
夜晚降臨,別墅裏燈火通明,來得都是京北有頭有臉的人物。
裴敬之帶着宋臨月出場,寶藍色的領帶與她的寶藍色長裙相呼應。
賓客也極爲捧場:
“裴少和宋小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啊,要不那漁女橫插一腳早就該在一起了!”
“看來裴家很快就要有喜事咯!”
諸如此類的聲音,隱隱約約地飄上樓,鑽進黎青霧的耳朵裏。
她坐在窗邊的暗影中,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唯獨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樓下,裴敬之在應酬的間隙,總忍不住抬頭望向二樓那扇緊閉的房門。
心頭的不安像陰雲一樣積聚,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敬之,快來切蛋糕了!大家都等着呢!”
宋臨月適時地出現,挽住他的手臂,將他拉回喧囂的中心。
裴敬之壓下心中的異樣,努力融入這熱鬧的氛圍。
他想,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黎青霧除了這裏,還能去哪兒呢?
他不知道,就在這片喧囂和燈光的掩護下,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從別墅的後門駛出,迅速融入了無邊的夜色裏。
而那輛車帶走的,正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