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標的靈柩被移到了幾筵殿祭祀。
文武百官和皇子皇孫需要定期到這裏祭祀。
朱綾和朱允熥在祭拜之後,便回了東宮。
朱允熥依舊是躲在殿內。
朱綾則是繼續寫兩個政策的細節。
殿內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的噼啪聲和筆鋒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突然,殿門被猛地推開,打斷了這片寧靜。
呂氏帶着幾個宮女,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臉上再無平日那僞裝的悲戚與溫和,只剩下冰冷的厲色。
朱綾握着筆的手微微一頓,卻沒有抬頭,依舊保持着書寫的姿勢,只是周身的氣息瞬間冷了下來。
呂氏一眼就看到了書案上墨跡未幹的紙張,還以爲是要上書告狀,隨即尖聲下令道:“給本宮撕了,將這不着調的東西統統撕了。”
那幾個宮女得令,立馬撲上前,不由分說,抓起朱綾正在書寫的以及旁邊幾張寫滿字的宣紙,粗暴地撕扯起來。
刺耳的‘嗤啦’聲在殿內回蕩,雪白的紙片如同被摧殘的蝴蝶,紛紛揚揚撒了一地。
朱綾始終沒有動,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被撕碎的手稿。
她只是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筆,抬起頭,直直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呂氏。
那眼神,冰冷,銳利,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竟讓呂氏心頭莫名一悸。
呂氏強壓下那絲不適,指着滿地碎紙,擺出嫡母的架子,厲聲斥責道:“朱綾,你父王新喪,靈樞未寒,你不思安心守孝,整日裏不知在寫些什麼鬼畫符,身爲郡主,不修女德,不務正業,你到底還有沒有半點孝心?還有沒有將宮規放在眼裏?!”
呂氏直接搬出孝道和宮規這兩座大山,再次壓垮朱綾。
然而,如今的朱綾,早已不是那個可以任她拿捏的原主。
就在呂氏話音剛落的瞬間,朱綾猛地站起身。
身形本就高挑,此刻挺直脊梁,竟帶着一股逼人的氣勢。
她這次,朱綾不再沉默,不再隱忍,聲音清亮,“呂!側!妃!”
這一聲稱呼,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呂氏臉上。
自從她轉正之後,從來沒有人敢再叫他側妃。
“我,朱綾,乃敬懿皇太子妃常氏之嫡長女,是這東宮名正言順、金冊玉牒記載的主子。”
“而你,呂氏,不過是一個側妃,一個從側門抬進來的側妃。”
“說得好聽是側室,說得難聽,不過是個妾室,我父王在時,尚敬你幾分,稱你一聲母妃,那是看在父王的面上,是規矩,是禮數,不是我朱綾真的認你這個娘。”
“如今,我父王薨逝,太子妃我母親早逝,我大哥雄英亦早夭。”
朱綾步步逼近,言辭如刀,句句誅心,“按禮法,按規制,在這東宮之內,我朱綾便是嫡脈最長,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妾室,帶着一群賤婢,闖我的寢殿,撕我的東西,對我指手畫腳,咆哮斥責?!誰給你的膽子?!嗯?!”
“你口口聲聲宮規孝道,我倒要問問你,一個妾室欺凌嫡女,這就是你學的宮規?這就是你守的孝道?”
“父王屍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的要來作踐他的嫡親血脈了嗎?!”
朱綾的罵聲又急又厲,如同狂風暴雨,將呂氏那層虛僞的面具撕得粉碎,將她最在意、最忌諱的側妃、妾室身份赤裸裸的揭露出來,反復鞭撻。
呂氏被她罵得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紅,渾身氣得發抖,指着朱綾:“你你你....你放肆,反了反了。”
“反了?”
朱綾冷笑一聲,眼神睥睨,“我看是你呂側妃要反了,是想僭越禮法,是想在這東宮一手遮天,我告訴你,只要我朱綾還活着一天,只要皇爺爺還在一天,這東宮,就還輪不到你一個妾室來稱王稱霸,給我滾出去。”
最後四個字,朱綾幾乎是喝出來的,帶着東宮正主的威嚴。
呂氏和她帶來的宮女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罵震懾住了。
尤其是那些下人,聽到妾室、欺凌嫡女這些話,更是嚇得臉色發白,這可是大忌啊。
呂氏胸口劇烈起伏,看着眼前氣勢凌人的朱綾,知道今日是討不到好了,再鬧下去,萬一真傳到朱元璋耳中...
呂氏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好好,好你個朱綾,我們走。”
說完,呂氏帶着人,狼狽不堪的退出了朱綾的寢殿。
殿內重新恢復寂靜,只剩下滿地狼藉的碎紙。
朱綾看着那些碎片,眼神冰冷。
她知道,與呂氏的戰爭,從暗流洶涌,徹底擺到了明面上。
而且,朱標死了後,朱元璋絕對會在東宮安插錦衣衛。
想必,不用多久,朱元璋就能知道這裏發生的事了。
呂氏離開之後,朱綾罵罵咧咧的重新拿出宣紙。
就繼續寫了。
......
東宮正殿。
不敢對朱綾撒氣的呂氏,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到宮女身上,不是打就是罵。
當然了,這一幕也被錦衣衛全部記錄了下來。
......
奉天殿,暖閣。
朱元璋正批閱着奏折,眉宇間帶着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沉鬱。
直到蔣瓛的到來,將一份東宮密報呈給了朱元璋。
他拿起那份來自東宮的密報,緩緩展開。
當看到朱綾如何厲聲斥責呂氏爲側妃、妾室,如何據理力爭,捍衛自己嫡長女尊嚴和地位時,那張向來威嚴冷硬的臉上,先是微微一怔。
隨即,暢快的大笑。
“哈哈...好,罵得好,有血性,不愧是咱老朱家的種。”
朱元璋拍了一下御案,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這笑聲在空曠的宮殿裏回蕩,驅散了幾分連日來的陰霾。
他欣賞這種不肯吃虧,敢於亮劍的狠勁,這很像他年輕的時候。
朱綾這番毫不留情,直戳肺管子的怒罵,非但沒有讓他覺得失儀,反而讓他覺得痛快淋漓。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的笑聲和態度,已然明確表明了他的立場。
他認可並默許了朱綾對呂氏側妃、妾室的定位,承認在這東宮之內,嫡脈的朱綾,地位本就高於作爲繼室的呂氏。
呂氏試圖用身份和孝道壓人,卻被朱綾用更根本的禮法反制,這在朱元璋看來,是朱綾占了絕對的理。
笑過之後,朱元璋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呂氏這般行事,欺凌嫡女,囂張跋扈,甚至拿宮女撒氣,實在是有失體統,枉費了他當初讓她主持東宮事務的期望。
沉吟片刻,隨即對侍立一旁的王景弘吩咐道:“去東宮傳咱口諭。”
太監連忙躬身聆聽。
“太子妃呂氏,無故滋擾郡主,顛倒是非,言行失德,妄爲東宮之主母表率。即日起,禁足於本人宮院一月,靜思己過,每日需爲太子誦經百遍,以贖其愆,東宮一應事務,暫由...暫由郭貴妃主理。”
這道口諭,沒有提及朱綾罵人的事,只追究呂氏無故滋擾、顛倒是非、言行失德,並直接剝奪了她管理東宮的權力。
雖然沒有明說支持朱綾,但這懲罰本身,就是對朱綾行爲的最大肯定,也是對呂氏最沉重的打擊。
“奴婢遵旨。”王景弘領命,立刻前往東宮宣旨。
當這道口諭傳到東宮時,呂氏剛剛發泄完怒火,正坐在那裏生悶氣。
聽到口諭內容,她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
禁足!
剝奪宮權!
每日誦經!
這不僅僅是懲罰,更是陛下對她極大的不滿和警告。
她辛苦經營多年的形象和權柄,因爲今日針對朱綾的這一次行動,幾乎毀於一旦。
呂氏終於深刻地意識到,那個她曾經可以隨意拿捏的孤女,如今已經擁有了她難以撼動的底氣和聖心!
而消息傳到朱綾耳中時,她只是筆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書寫,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這場交鋒,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