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四。
春寒料峭,晨光熹微。
應天府午門外,卻已是旌旗招展,甲胄鮮明,一派莊嚴肅穆的景象。
龐大的儀仗隊伍肅立兩側,文武百官按品級排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午門城樓之下,那兩支即將遠行的隊伍上。
一支以年輕英武的寧王朱權爲首,麾下將校如雲,旌旗蔽日,盡顯塞王雄風。
另一支,則尤爲引人注目,是長青公主朱綾。
今日的朱綾未戴珠翠,青絲高束,眉宇間少了往日的沉靜,多了幾分沙場兒女的颯爽。
在她身後,是以涼國公藍玉爲首的一幹驕兵悍將,雖然不少人臉上仍帶着些許不馴與審視,但軍容整肅,殺氣隱現,令人不敢小覷。
辰時正刻,鍾鼓齊鳴。
朱元璋身着龍袍,在皇太孫朱允炆及一衆皇子的簇擁下,登上午門城樓。
目光如炬,掃過城下兩支精悍的隊伍,最終,長久地落在了朱綾身上。
今日送行,雖名義上爲寧王與長青公主同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心中更重、更不舍的,是那位即將遠赴苦寒遼東的孫女。
宦官高聲唱儀,繁瑣的告別禮節一一進行。
寧王朱權率先上前,叩拜謝恩,接受訓誡,隨後翻身上馬,率領着他那龐大的屬官衛隊,向着北方,浩浩蕩蕩啓程。
城樓之上,朱元璋目送着兒子離去,目光沉靜。
接下來,輪到了朱綾。
朱綾穩步上前,在城樓下跪拜,聲音清越:“孫女朱綾,拜別皇爺爺,此去遼東,定當恪盡職守,鎮守國門,揚我大明國威,絕不辜負皇爺爺信重。”
朱元璋看着朱綾,看着這個在喪父之痛中崛起,在朝堂紛爭中展現出非凡才智與魄力的孫女,心中百感交集。
緩步走到城樓邊緣,微微俯身,洪亮的聲音傳遍四方:“綾兒,起身!”
朱綾依言站起,昂首望向城樓上的朱元璋。
“此去路遠,天寒地凍,保重身子!” 朱元璋的囑咐,開頭竟如同尋常百姓家的老人,“到了沈陽,遇事多思量,多與麾下將領商議。”
“藍玉!”
朱元璋突然將目光轉向朱綾身後的藍玉,聲音陡然轉厲:“咱將長青公主與遼東安危交予你手,你若敢陽奉陰違,不盡心輔佐,咱絕不輕饒。”
藍玉臉色一肅,在馬上抱拳,沉聲應道:“臣藍玉,領旨,必當竭盡全力,輔佐公主殿下,鎮守遼東。”
朱元璋點了點頭,最後看向朱綾,目光深邃,仿佛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囑托:“去吧,給咱,給大明,在遼東打出一片新天地,讓世人看看,朕的孫女,不輸兒郎!”
“孫女朱綾,領旨!”
朱綾深深一拜,不再猶豫,轉身利落地翻身上馬。
然後環顧了一眼身後八百精銳騎兵,這八百精銳騎兵是朱元璋特意調的,都是最精銳的重甲騎兵。
這八百精銳重甲騎兵,足以抗衡十萬步兵。
連朱權都沒有這個待遇。
最後,朱綾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午門城樓,望了一眼城樓上那模糊的身影。
隨即,朱綾清叱一聲:
“出發!”
一聲令下,車馬轔轔,旌旗向北。
以朱綾和藍玉爲首,這支承載着特殊使命的隊伍,踏上了前往遼東的漫漫長路。
朱元璋立於城樓之上,久久凝望着那支逐漸遠去的隊伍,望着隊伍最前方那個挺得筆直的背影,直到隊伍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化作天地間一道模糊的煙塵。
文武百官靜立無聲,心中各有所思。
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大明的北疆格局,將因這位遠去的長青公主,而發生深刻的改變。
朱允炆站在朱元璋身側,望着空蕩蕩的官道,目光復雜,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感到了另一種無形的壓力。
春風拂過城頭,帶着離別的涼意,也送去了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朱綾的遼東之局,就此落子。
......
從應天到沈陽中衛近四千裏的路程。
要走百餘天才能到,到了沈陽,正好是夏天。
白日的行軍是枯燥而艱苦的。
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進食,隊伍幾乎不停。
朱綾默默觀察着一切,藍玉如何調度部屬,那些將領之間的微妙關系,軍隊的行進秩序,輜重車輛的運行情況。
也很少開口,但每一個細節都落入眼中。
夜晚,隊伍在預先規劃好的地點停下。
篝火燃起,驅散着北地的寒夜。
朱綾並未獨自居於大帳,帶着幾名侍衛,巡視營寨,查看馬匹,甚至偶爾會走到普通軍士的篝火旁,詢問幾句路途辛苦、家中情況,雖然話語不多,但那平和的態度,依舊讓許多兵卒感到受寵若驚。
藍玉冷眼旁觀着這一切。
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公主殿下,並非他想象中那種只知深宮享樂的嬌弱女子。
她的堅韌、她的沉默觀察、她試圖貼近士卒的舉動,都顯示出不同於常人的心性。
但,這還遠遠不夠!
行軍辛苦誰都能忍,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他倒要看看,到了那苦寒的遼東,面對復雜的局勢、凶悍的敵人,這個丫頭片子還能不能撐得住。
行程並非一帆風順。
北地春季多風沙,有時狂風卷着黃沙撲面而來,讓人睜不開眼,喘不過氣。
隊伍也曾遇到過連綿的春雨,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車馬難行。
......
隨着時間的推移,隊伍渡過黃河,穿越華北平原,地勢逐漸起伏,山巒開始增多。
氣候也愈發明顯地與江南不同,晝夜溫差更大,春風也帶着更凜冽的意味。
朱綾的身體確實感到了疲憊,長時間的騎馬讓她大腿內側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腰背也因持續保持姿勢而酸脹不已,屁股也顛麻了。
但朱綾從未表露分毫,每日依舊是最早起身、最晚休息的那幾人之一。
利用一切空閒時間,研讀隨身攜帶的遼東輿圖、文書,向熟悉北地情況的向導,還有向將領請教遼東的風土人情、部族分布。
藍玉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的輕視雖未完全散去,但那抹不忿之下,卻也悄然生出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訝異。
這丫頭,倒是有幾分硬骨頭。
隊伍繼續向北,再向北。
官道兩旁的風物越來越顯荒涼,人煙漸稀。
天空卻愈發高遠湛藍,帶着一種塞外獨有的遼闊氣息。
沈陽也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