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廳裏燈光比走廊更暗些,也更安靜。
只有一個人還在裏面。
方辰越靠在角落一張寬大的沙發裏。
他那條打着厚厚石膏的腿被小心地擱在旁邊的矮凳上。
他本來正有些不安地看着門口的方向。
門一開,他立刻看到了走進來的沈夜。
第一眼,他只覺得這女人真好看。
不是沈明珠那種精心打扮,嬌滴滴的好看。
而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銀灰色的長裙襯得她皮膚很白,沒什麼表情,甚至有點冷。
整個人透着說不出的疏離感,卻又格外吸引人。
然後方辰越才猛然意識到。
剛才一起出去堵人的沈逸塵、趙銳、孫意維他們,一個都沒跟着進來。
走廊上之前還鬧哄哄的,現在一點聲音都沒了。
看來是被眼前這位,解決了……
方辰越心裏先是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
至少沈夜的安全不用擔心。
但更壞的情況找上門來。
那點放鬆立刻被新的緊張取代。
沈夜的安全不用擔心了,他方辰越的安全,誰來保證?
他的腿斷了,行動不便,幾乎就是個活靶子。
這個剛放倒了他一群朋友的女人,現在單獨面對他,想做什麼?
他開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她會不會遷怒自己?
畢竟自己也是那群人裏的一個,雖然沒出去。
她會不會像對他父親那樣……
方辰越有點怕了,沈夜身上那如出一轍的冷。
簡直就是天生的上位者氣質,似乎可以隨意掌控他人的生死。
…………
在家裏。
方辰越一直活在大哥方明輝的陰影下。
大哥太優秀了,做什麼都無可挑剔,是父親最看重的接班人。
而他方辰越,從小就顯得多餘,不夠聰明,不夠努力,不夠有野心。
他努力過,想得到父親的認可,哪怕一點點關心也好。
結果呢?
就在幾天前,在老宅,他只是因爲擔心父親的狀態,多問了一句父親在和誰說話……
就被父親方樂爲,毫不猶豫地一腳踩斷了小腿!
到現在都還沒有一個解釋。
甚至於父親對待他的時候,還是和往常一樣……
可那鑽心的疼和骨頭碎裂的聲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聯姻。
大概是他對家裏唯一有用的地方了。
家裏給他定了沈家的養女沈明珠。
他們甚至都沒正經見過幾面,只是通過家裏大人聯系過,知道有這麼個人,是沈家嬌養長大的小姐。
這樁婚事,更像是一個工具,一個象征兩家關系穩固的工具。
他接受了,反正他也沒什麼選擇。
有用,總比徹底沒用強。
就在方辰越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畫面閃過。
他以爲是走馬燈出現的時候。
站在門口的沈夜,視線落在了那條打着石膏的腿上。
她看得很仔細,就像是在欣賞一件作品?
那天夜晚,沈夜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方樂爲就做出了這麼一件事。
雖然那時候的沈夜,是想讓方辰越安靜點,但方家的家主,做的還是太全面了,太狠辣了。
此刻,沈夜就如同回到作案現場的凶手,品味着獨屬於她的樂趣。
然後,她開口了。
“很好。”
方辰越一下子愣住了。
好?
沈夜說他很好?
方辰越完全懵了。
他剛剛還在腦子裏預演着各種糟糕的可能,走馬燈都冒出來了。
回顧了自己的一輩子。
發現他確實沒什麼用處,也沒有上進心。
結果等來的不是斥責,不是威脅,也不是暴力。
而是一句誇贊?
這太出乎意料了。
外面那些人,甚至就最權威的顧商佑。
可都是被沈夜毫不留情地放倒了。
爲什麼獨獨對他說“很好”?
難道這個無用的自己,在沈夜的眼裏是“好”的?
這個認知像一顆小火星,在他心裏噗地一下點燃了。
似乎有什麼在燃燒,熱熱的,燙燙的。
無比陌生。
方辰越忍不住開始腦補。
也許自己是特殊的?
沈夜,這個強大又神秘的女人,看出了他有什麼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
是不是因爲自己沒參與外面的堵截?
還是她知道他其實是沈明珠的未婚夫?
這個想法讓方辰越心頭一跳。
難道沈夜是故意來接近他的?
目的是爲了氣沈明珠?
搶走沈明珠的未婚夫,讓沈明珠難堪?
如果真是這樣,那沈夜……其實挺壞的。
方辰越心裏這麼想着。
但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甚至……有點隱秘的歡喜?
尤其是那句“很好”,正在他的心中不斷蕩開。
從小到大,他幾乎沒聽人這麼真心實意地,不帶任何目的地誇過他“好”。
大哥的優秀是理所當然的,他方辰越的存在,似乎就是用來襯托大哥的。
這句簡單的稱贊,在方辰越聽來,分量重得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心裏甚至涌起難以言喻的羞赧。
他看着沈夜,那清冷淡漠的少女,在他的眼裏,似乎也沒那麼有距離感了。
方辰越想說點什麼回應,但腦子一片空白。
平時在圈子裏那點插科打諢的本事全忘光了。
最終,他只是幹巴巴地,緊張而笨拙,回了一句:
“你……你也很好。”
就在這時,小廳外的窗戶,被一個身影擋住了。
蘇玉輕臉色煞白,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是急匆匆快步走上來的。
別的太太可能還在樓下談笑風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她蘇玉輕,作爲沈家的女主人,作爲沈逸塵和沈明珠的母親,更是作爲把沈夜帶到這裏來的人。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出現異響,沈夜消失。
那混亂的源頭,除了她這個剛找回來、處處惹是生非的女兒,還能有誰?
她正要開口質問。
“蘇阿姨!”顧商佑靠着牆壁,頭發有些凌亂。
雖然臉上還殘留着摔懵的痕跡,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一想到沈夜,他的臉頰就泛起一陣紅暈,看起來就像是喝了酒。
連帶整個人都輕飄飄地,似乎隨時都會飛起來。
在蘇玉輕驚疑不定的目光下,顧商佑解釋道:“今晚發生的事,我會和爺爺解釋清楚,您就好好放心吧……”
顧商佑沒有讓開,而是就這麼擋在門前。
雖然很想要和沈夜說點什麼,但聽到動靜的人不只有蘇玉輕一個人。
他必須要好好處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