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眠酥的馬車剛在王府門前停穩,早已候在一旁、面色焦急的桃溪便快步迎了上來。
“郡主,您可算回來了!大郡主她帶着一個乞丐婆子去了正堂,王爺和王妃也被請去了,奴婢偷聽了兩句,似乎是沖着您來的。”
柳眠酥扶着她手下車,神色沒有絲毫意外,只微微頷首:
“知道了。”
她整理了下微皺的衣袖,步履從容地穿過庭院,走向那肅穆的正堂。
越是靠近,空氣中那份無形的壓力便越是凝重。
守在門外的丫鬟們個個屏息垂首,大氣也不敢喘。
踏入正堂,只見柳王爺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柳王妃坐在一旁,手中捻着佛珠,眉宇間籠罩着一層悲憤。
而柳清荷,正站在堂中,用帕子輕輕按壓着眼角,肩膀微微抽動。
跪在堂下的,正是那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周娘子。
“父王,母妃。”柳眠酥仿佛未曾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依禮柔聲問安。
“眠酥,回來了。”柳王爺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你姐姐方才說有些事情,關乎人命,需得你來問個明白。”
不等柳眠酥回應,柳清荷便抬起一雙哭得微紅、淚光點點的眸子。
那眼神裏盛滿了難以置信的痛心與失望。
她上前一步,聲音帶着哽咽,卻又努力維持着鎮定,仿佛不忍卻又不得不言:
“妹妹你今早是否曾施舍過吃食與這位周娘子?”
柳眠酥目光平靜地看向周娘子,道:
“確有此事,見這位娘子可憐,便讓酒樓予了些飯菜,這位娘子,可是吃食有何不妥?”
周娘子被她一問,渾身劇顫,伏在地上道:
“民婦的兒子吃了郡主給的湯羹後,便渾身紅腫發癢,很是難受。”
柳清荷:
“父王,母妃,你們也聽到了,妹妹她承認了,這位周娘子並未撒謊。”
柳王爺眉頭緊鎖,目光如電掃向周娘子:
“就算真的是吃食有問題,可郡主與你無冤無仇,爲何要害你兒子?”
周娘子不回話,只是一味磕頭,語無倫次地重復:
“民婦不知……民婦真的不知……求王爺王妃救命救我兒子……”
柳清荷走到柳眠酥面前,語氣充滿了“姐妹情深”的失望與勸誡:
“妹妹,你若是無意之失,便快些承認了吧,咱們王府豈是那等不負責任的人家?定然會好生補償這位娘子,請最好的大夫救她兒子,你萬不可因一時害怕,而失了郡主的體面和擔當啊。”
她這話,看似勸慰,實則句句都在坐實柳眠酥“行事不當”、“害怕擔責”。
柳王妃臉色愈發難看。
柳王爺沉吟片刻,並未立刻相信,反而提出疑問:
“眠酥與這乞丐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爲何要故意害她兒子?於理不合,想來是誤會一場。”
誤會一場?!
柳清荷被這句話徹底刺痛了某根神經,積壓已久的怨毒和嫉恨瞬間爆發出來。
“父王,人證物證俱在,您還要偏袒她嗎?您還要被她這副僞善的面孔欺騙多久啊?”
她聲音淒楚,指着柳眠酥。
“您可知我流落在外,吃盡苦頭之時,遇到過什麼?”
她撲到柳王妃腳下,抓住她的衣裙,委屈不已:
“就在我們府邸後巷,那時我餓得快要死了,只想討口吃的,恰好遇到了三妹妹,三妹妹心善,贈予我吃食,可……”
她恰到好處地停頓,成功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才繼續哽咽道:
“可二妹妹,非但對我沒有半分憐憫,反而斥責三妹妹一通,還說乞丐都是奸猾懶惰、得寸進尺之徒……最後不僅搶回吃食,還叫家丁將我毒打一頓……”
柳王妃心疼地摟住她,柳王爺的神色也動容了。
“父親,母親,我當年不也是和妹妹素不相識,只是因爲我乞丐的身份,她就對我下如此毒手,如今她故意害一個毫無關系的乞丐,又有什麼稀奇?”
“而且父親母親是大善人,可妹妹畢竟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她要是天生就是一副壞心腸,那也並非不可能啊……”
這番控訴,字字誅心。
不僅精準地利用了王爺王妃對親生女兒的愧疚,還再次挑明柳眠酥的身份,讓他們對其心生隔閡。
廳內一片死寂。
柳王爺投向柳眠酥的目光,帶着前所未有的審視與壓力。
柳王妃則緊緊摟着懷中哭得渾身發抖的柳清荷,悔不當初:
“我真是糊塗,當初聽了隱舟的話,沒執意把你送去莊子裏,現在看來,那樣髒心爛肺的地方,才配得上你這顆毒瘤!”
這話像一道驚雷,狠狠劈中柳眠酥。
上輩子她一直以爲,自己能在柳清荷回來後,還安穩留在王府,是父王爺母妃心裏有她。
從不知母妃早有驅逐之意,更不知竟是柳隱舟,爲她求了情。
“我原以爲,你雖非親生,卻也在我身邊養了多年,總能養出幾分良心。”
王妃不依不饒,繼續貶斥着她:
“清荷當年不過是個討飯的孩子,你卻能如此待她,如今又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乞丐下此狠手,你這心腸,竟比那蛇蠍還要毒上幾分!”
“我們柳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從今日起,你就搬到鄉下莊子去吧。”
最終,柳王妃說出了自己的意圖。
柳眠酥的心似乎被什麼扎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王妃,有些恍惚。
兒時她出水痘,庸醫一句“天花”嚇得全府避之不及。
是王妃日夜守着她擦身喂藥,連自己染病都不怕。
可如今,柳清荷幾句沒根沒據的話、兩行輕飄飄的淚。
王妃卻連她張口辯白的機會都不給,就要把她趕走。
她們十幾年的母女情分,難道就因爲“沒有血緣”這四個字,便可以全不作數了?
那父王呢,他和母妃也是一樣嗎?
柳眠酥帶着最後的希翼望向了柳王爺:
“只憑姐姐的一面之詞,父王也相信女兒是這種心腸歹毒之人嗎?”
王妃生怕柳王爺對柳眠酥還念着父女情分,立刻出聲提醒:
“王爺,清荷才是您的親生女兒,她被欺負了,您難道還要護着那個外人嗎?”
一面是妻子和親生女兒,一面是沒有血緣的養女。
臨了,柳王爺重重嘆了口氣:
“眠酥,就聽你母妃的吧,鄉下雖然比不上王府,可也有仆人伺候,斷然不會苦了你的。”
柳眠酥忽然覺得這趟重生還真是收獲頗豐,讓她能徹底認清了堂上兩人的嘴臉。
上輩子她攀附太子,貪圖權勢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便是她要爲柳家洗清冤屈。
柳清荷幾次險些害死她,她都留了她一命。
是因爲她念舊情。
可到頭來,她在他們心裏,從來都是個隨時可以被送走的“外人”。
此時,柳清荷伏在柳王妃膝上,偷偷向她投來的得意目光。
柳眠酥這人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心裏已經沒了方才的震動,朝柳清荷回以一個挑釁的笑。
如此漏洞百出的陷害,她五歲就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