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梵音在揚州城頂尖階層中引發的狂熱，如同暗流洶涌的潮水，表面波瀾不驚，水下卻已積蓄了足以顛覆舟楫的力量。
就在這鼎盛之時，一場只有幾人參與的密會，在城郊破廟那搖曳的油燈下悄然進行。
破廟外夜風呼嘯，更襯得廟內氣氛凝重。
商隊一行人都被叫到了這裏，可見小東家神色卻似乎不是什麼喜事……
沈清辭沒有寒暄，目光掃過面前三張因這數月暴富而略顯紅潤，卻又帶着一絲不安的臉龐，開門見山。
“你們，想家了嗎？”
問題來得突兀，三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
想家？
自然是想的。
他們本是奔波絲路的行商，雖習慣了風餐露宿，但像這次一般在異鄉滯留如此之久，且經歷如此跌宕起伏，還是頭一遭。
西域的風沙，駝鈴的悠揚，妻兒的面容，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浮上心頭……
不過阿史那還是謹慎地回答：“小東家，說不想是假的……只是，如今鋪子生意正好，日進鬥金，此時談歸鄉……”
他語氣中充滿了不舍與猶豫。
另外幾人也紛紛點頭，這潑天的富貴，誰能輕易割舍？
沈清辭對他們的反應毫不意外，她輕輕搖頭，燈火在她平靜的眸子裏跳動，映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冷冽：“生意是好，好到足以讓我們萬劫不復。”
一句話，如同冰水澆頭，讓阿史幾人瞬間清醒了幾分。
“這三個月，我們賺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但你們以爲，揚州城的權貴們，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嗎？”
“天女梵音惑人心智，斂財巨萬，此事可大可小。”
“如今他們沉溺其中，尚可相安無事。一旦有人醒悟，或是利益受損，只需一位實權人物動動手指，便能以妖言惑衆、挾術斂財的罪名，讓我們頃刻間人財兩空，死無葬身之地！”
衆人心頭巨震！
她輕輕嘆了口氣：“這冰玉閣，如今看似繁花似錦，實則已是烈火烹油，危如累卵……”
破廟內一片死寂，只有油燈燈花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阿史那額頭滲出冷汗，他是個商人，也是個精明的商人，他並非毫無察覺，只是巨大的利益蒙蔽了雙眼。
此刻被沈清辭點破，頓時感到一陣後怕。
“那……小東家，我們該如何是好？”阿史那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急流勇退，方是上策。”沈清辭斬釘截鐵，“我們必須走，而且要在最高點時，幹淨利落地走。”
“可……就這麼走了？太可惜了！”一個夥計忍不住嘟囔。
“當然不是就這麼走了。”沈清辭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臨走之前，我們要幹最後一票。這一票，要賺得比過去三個月加起來還要多！多到足以讓我們所有人，乃至子孫後代，都錦衣玉食，逍遙一生！”
她慷慨激昂地給他們畫着大餅。
巨大的恐懼與更大的貪婪交織在一起，沖擊着阿史那等人的心神。
他們屏住呼吸，緊緊盯着沈清辭。
“我們要讓天女真正的下凡來普度衆生……”沈清辭一字一頓，拋出了石破天驚的計劃。
“一場……與般若天女直面交流的無上機緣。”
沈清辭低聲詳細地說着自己的計劃……
她準備在揚州城外，尋覓一處風景絕佳、隱秘幽靜之所，布置成人間仙境。
屆時，將邀請極少數誠心足夠的核心會員，親身參與。
在法會上，天女將真身降臨賜下福澤，爲有緣人解惑禳災，賜下長生秘法。
“這是最終的盛宴，也是最後的門檻。所以入場資格，是這個數……”
她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兩？”阿史那試探問。
“十萬兩。”沈清辭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如同驚雷炸響在三人耳邊。
“而且，名額僅限十人。告訴他們，這是天女感念誠心，特降凡塵渡化信徒，機緣僅此一次，錯過便是永世無緣。”
十萬兩！十個人！那就是百萬雪花銀啊！
阿史那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簡直是搶劫！
不，比搶劫更快！
“小東家……這……這會有人來嗎？十萬兩啊！”另一個夥計聲音發顫。
“會。”沈清辭篤定道。
“對於那些已經深陷其中，家財萬貫又渴求長生或懼怕報應的人來說，十萬兩買一個直達天聽、解脫罪孽、永享極樂甚至可能長生不老的機會，太便宜了。”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場法會，營造成他們此生唯一的救贖之路。”
“法會之後，無論成敗，我們立即分批撤離揚州，遠走高飛。所有錢財，按約定分成。”
沈清辭語氣不容置疑：“這是最後一搏，要麼榮華富貴，要麼萬丈深淵。你們，敢不敢賭？”
破廟內，油燈的光芒將四個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扭曲晃動。
阿史那看着眼前少年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想起這數月來她神鬼莫測的手段，一種混合着恐懼、敬畏和貪婪的復雜情緒最終占據了上風。
他重重一點頭。
“賭了！我們聽小東家的！”
衆人附和：“對！我們都聽小東家的！”
就在阿史那等人按照沈清辭的指示，開始秘密物色場地、精心布置並以最隱秘的方式向那些最頂尖的會員透露天女下凡這一驚天消息時，宇文淵也得到了陳忠的稟報。
“陛下，冰玉閣近日動向異常。阿史那等人似乎在秘密籌備一場極爲隱秘的集會，名爲天女下凡法會。傳聞，需耗費十萬兩白銀，方可得一入場名額，且名額極少。受邀者，皆是揚州城內最頂層的幾位……”
陳忠遞上一份暗衛費盡心力才獲取的、措辭隱晦的邀請函副本。
“萬兩白銀？天女下凡？”宇文淵接過那張散發着淡淡異香的紙箋，鳳眸微眯，眼底寒光凜冽。
他輕輕摩挲着紙張邊緣，嘴角那抹慣常的慵懶笑意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
“挾鬼神以斂財，竟到了如此肆無忌憚的地步！十萬兩……這是要掏空幾家府庫嗎？”
他冷哼一聲：“如此急於求成，看來是準備收網跑路了。這般行事，已與妖邪無異，絕非單純求財那麼簡單，背後定然有更大的圖謀。”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着樓下運河上依舊歌舞升平的畫舫，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朕原本還想再觀察些時日，看看這幕後之人究竟意欲何爲。如今看來，不能再等下去了。這場天女下凡的鬧劇，朕必須親自去瞧瞧。”
他轉身，目光如電射向陳忠：“去安排一下，朕要以……鹽鐵轉運使周明獨子的身份，參加這次法會。”
“他那個獨子……不是正好在揚州揮霍，對這天女之事極爲熱衷麼？讓他病上一場，朕替他去了這仙緣。”
陳忠心中一凜，深知陛下這是要親身涉險，打入虎穴了。
他不敢多言，立刻躬身：“是！屬下立刻去辦，定會安排妥當，確保陛下安全。”
宇文淵微微頷首，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繁華的揚州夜景，眼神幽深難測。
“天女下凡……朕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朕的江山裏，行此魑魅魍魎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