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霧中新生
活着的第一個感覺,是痛。
林默趴在廢墟上,右半身像被無數根燒紅的針同時穿刺。木質化已經蔓延到鎖骨,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樹皮紋理在皮膚下緩慢擴張的癢痛。他試着抬起右手——整條手臂像枯死的樹枝掛在肩上,只有肩膀處還有微弱的神經反饋,告訴他這截木頭還屬於他的身體。
信息流在腦中冷漠地更新:
【木質化進度:91%】
【警告:器官侵蝕即將開始。心髒、肺部將在一周內逐步纖維化。】
【建議:尋找逆轉方法,或準備成爲植物性畸變體‘枯木行者’。】
枯木行者。林默在舊世資料裏見過這個詞——一種高階植物類畸變體,移動緩慢但生命力頑強,能通過根系從土壤和生物屍體中汲取養分,壽命可達數百年。沒有意識,只有生存本能。
那就是他的未來。
如果他還有未來的話。
“林默……”蘇雨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虛弱得像風中殘燭。
林默用還能動的左手撐起身體。他們躺在一處斷裂的高架橋殘骸下,混凝土碎塊像巨獸的牙齒聳立在四周。灰霧比之前更濃了,能見度不足一米,目鏡的熱感應模式也因爲能量耗盡而失效。現在他們真正是瞎子,在迷霧中摸索。
蘇雨的狀況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左腿的傷雖然愈合了,但肌肉萎縮嚴重,走路一瘸一拐。更糟的是她的眼睛——在觀測塔爆炸的強光刺激下,她的視網膜受損,現在看東西全是模糊的重影,需要林默攙扶才能行動。
“我聽到聲音。”林默低聲說。
不是畸變體的嘶吼,也不是人類的腳步聲。是更細微的,像老鼠在廢墟裏爬行的窸窣聲,夾雜着液體滴落的嘀嗒聲。
他從背包裏掏出最後一塊能量果實——只剩下半顆了,表皮已經發皺。分成兩半,遞給蘇雨一小塊。
“吃。”
蘇雨接過,小口咀嚼。果實的清甜在口腔裏化開,帶來短暫的暖意和能量。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你的那份……”
“我不需要。”林默撒謊。他需要,非常需要。自愈能力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能量儲備,木質化也在加速這個過程。但他更清楚,蘇雨的狀態撐不過今晚如果不補充能量。
半顆果實下肚,蘇雨的精神稍好一些。她摸索着從背包裏掏出終端——屏幕碎了,但還能勉強開機。電量3%。
“我們……在哪?”她問。
林默環顧四周。高架橋、混凝土碎塊、遠處隱約的建築輪廓……他想起了進入觀測塔前看到的地圖。
“應該在峽谷東側,距離觀測塔大約三公裏。”他說,“爆炸的沖擊波把我們推到了這裏。”
“其他人呢?”
“不知道。”
也許是死了,也許是分散了。黑鋼小隊的殘兵、刀爺變異成的怪物、還有其他可能進入觀測塔的求生者……林默不關心。他只知道,現在這片廢墟裏,可能只剩下他和蘇雨兩個活人。
而夜晚要來了。
灰霧開始變色,從鉛灰轉向深黑,像有人往霧裏倒滿了墨汁。溫度急劇下降,呼吸能看到白霧。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嚎叫——畸變體們開始夜間活動了。
“得找個地方過夜。”林默站起來,樹皮右手無意識地垂在身側。他用左手攙起蘇雨,“前面好像有棟樓。”
那是一棟四層高的居民樓,半邊已經坍塌,但剩下的一半結構還算完整。一樓的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上面塗着暗紅色的符號——不是舊世文字,是求生者留下的標記:一個圓圈裏畫着叉。
“意思是‘有危險,勿入’。”蘇雨辨認着符號,“可能是陷阱,或者裏面有怪物。”
林默湊近觀察。木板上布滿抓痕,有些還很新。門縫裏滲出淡淡的腐臭味。
“我們沒得選。”他說。
他找到一扇破損的窗戶,木板鬆動。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手指摳住邊緣,用力一拉——木板脫落,露出黑漆漆的室內。
腐臭味更濃了。
林默先鑽進去,落地時樹皮右手撞到牆壁,發出沉悶的響聲。沒有痛覺,只有震動感。他掏出靈能刃——能量枯竭後,它只是一把比較鋒利的刀。刀身的微光勉強照亮周圍。
這是一個客廳。家具翻倒,牆壁上有噴濺狀的血跡,已經幹涸發黑。地上散落着罐頭盒、塑料袋,還有一具骸骨——很小,可能是孩子的。
林默移開目光。他攙進蘇雨,然後把窗戶重新用木板堵上,只留一道縫透氣。
“檢查一下房間。”他說。
客廳連接着兩個臥室和一個廚房。主臥的門關着,林默小心推開——空的,只有一張床和倒下的衣櫃。次臥的門半掩,裏面傳來微弱的聲音。
像呼吸聲。
林默示意蘇雨退後,自己握刀靠近。從門縫看進去,次臥的角落蜷縮着一個人影。
不,不是人。
那東西穿着破爛的衣服,背對着門,肩膀在顫抖。林默能看到它的後頸——皮膚完全潰爛,露出下面暗紅色的肌肉,肌肉裏嵌着幾塊發光的碎片。那些碎片在緩慢旋轉,像有生命般往深處鑽。
是個正在異化的人類。
而且還沒完成。
林默猶豫了。殺了它?它還沒完全變成畸變體,也許還有救。不殺?等它完成異化,第一個攻擊的就是他們。
“誰……誰在那裏?”那個“人”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
它轉過頭。
林默看到了它的臉——曾經是女性的臉,左半邊還保留着姣好的輪廓,右半邊卻已經開始融化,皮膚像蠟一樣往下滴,露出下面的骨骼。右眼完全晶化了,變成一顆發光的橙色寶石。
“別……別殺我……”它——她——哀求,“我還能控制……碎片……我在試着控制……”
蘇雨從林默身後探出頭,看到那張臉時倒吸一口涼氣。
“你在吸收碎片?”蘇雨問。
“是……是的……”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霧毒侵蝕太嚴重……只有碎片能延緩……但我選錯了……這塊碎片……它在吞噬我……”
她舉起右手——整只手已經變成半透明的橙色晶體,像琥珀。晶體裏能看到細小的能量流在竄動。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林默問。
“三天前……”女人喘息着,“我們小隊……找到了一個遺跡節點……裏面有五塊碎片……隊長說要平分……但他想獨吞……我們內鬥……我搶到了一塊……逃到這裏……”
典型的求生者故事。林默已經聽過太多次。
“你的隊友呢?”
“死了……都被我殺了……”女人的晶體右眼流下一滴橙色的液體,像眼淚,“我也不想……但碎片……它讓我變得……很餓……”
餓。對能量的渴望。林默理解這種感覺。每次使用自愈能力後,他也會感到空虛,像是胃裏有個黑洞在吞噬一切。那是超凡力量的代價——你獲得了力量,但也成爲了力量的奴隸。
“你現在想怎麼辦?”林默問。
“幫我……”女人伸出手,那只晶體手在黑暗中發光,“幫我挖出碎片……趁我還有意識……”
“挖出來你會死。”
“不挖我也會死……變成怪物……”女人慘笑,“至少……讓我作爲人類死……”
林默看向蘇雨。女研究員咬緊嘴唇,最終點了點頭。
“按住她。”林默說。
蘇雨上前,用還能動的身體壓住女人的肩膀。林默走到女人身後,舉起靈能刃,對準她後頸那塊最大的碎片。
“會很痛。”他說。
“沒關系……我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刀尖刺入。
沒有血。碎片周圍的肌肉已經完全晶化,刀尖切割時發出玻璃破碎的脆響。女人發出壓抑的呻吟,身體劇烈顫抖,但蘇雨死死按住她。
第一塊碎片挖出,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它還在發光,但光芒在迅速黯淡。
然後是第二塊、第三塊……總共五塊碎片,都嵌在脊柱附近。每挖出一塊,女人的身體就枯萎一分。等到最後一塊碎片離體,她的晶體右眼徹底黯淡,融化的半邊臉停止了流動。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氣,但眼神恢復了清明——雖然只有左眼還能視物。
“謝謝……”她輕聲說,“我叫……小雨。”
小雨。和林默名字裏有一個字相同。巧合。
林默撿起那些碎片。純度都不高,大約5%-8%,但總比沒有好。他把其中一塊遞給蘇雨:“吸收它,治你的眼睛。”
“那你……”
“我還有。”林默拿起另一塊,握在樹皮右手裏。碎片接觸木質皮膚的瞬間,能量開始涌入——但這一次,感覺不一樣。
以往吸收碎片時,能量像溫暖的溪流,滋養身體。這次,能量像滾燙的岩漿,灼燒着他已經半木質化的手臂。樹皮紋理間冒出細小的火星,發出噼啪聲。
信息流警告:【檢測到能量沖突!木質化組織與碎片能量不相容!建議立即停止!】
但林默沒有停。他咬緊牙關,繼續吸收。如果能量的灼燒能減緩木質化呢?如果能……
“啊——!”
劇痛。不是肉體的痛,是更深層的,像靈魂被撕裂的痛。他看見自己的右臂開始冒煙,樹皮表面出現裂紋,裂紋裏透出暗紅色的光。
“停下!”蘇雨撲過來,想掰開他的手。
但晚了。
碎片在掌心炸開,化爲齏粉。能量洪流沖進林默體內,撞向木質化的右半身。樹皮像幹旱的土地遇到洪水,瘋狂吸收能量,然後……生長。
是的,生長。
他的右手手指開始伸長,指尖裂開,抽出細小的、暗褐色的嫩芽。手肘處長出一圈圈年輪狀的紋理,肩膀處皮膚徹底木質化,並向胸口蔓延。
木質化進度:93%...95%...97%...
“不……不……”蘇雨驚恐地看着這一切。
林默跪倒在地,大口喘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肺正在發生變化——肺泡壁在增厚、纖維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抽拉破舊的風箱。心髒的跳動變得沉重而緩慢,像是被樹根纏住了。
這就是終點。
他抬起頭,看向小雨。那個女人也在看着他,左眼裏滿是憐憫。
“你……也選擇了碎片……”小雨輕聲說,“我們都一樣……被力量誘惑……然後被它吞噬……”
“有辦法逆轉嗎?”蘇雨問,聲音裏帶着最後一絲希望。
小雨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我聽說過一個傳說……在舊世文明留下的記錄裏……提到過一個地方……叫‘生命之泉’……”
生命之泉。林默在凱洛斯的日志裏看到過這個詞,但當時沒在意。
“那是什麼?”
“舊世文明用來治療重度異化的設施……據說泉水裏含有特殊的能量,能洗刷霧毒,修復異化組織……”小雨喘息着,“但誰也不知道它在哪裏……舊世資料只說……它在‘最深的地下,最接近地心的地方’……”
最深的地下。觀測塔的地下城算深,但顯然不是。還有更深的地方。
“還有別的線索嗎?”蘇雨追問。
小雨搖頭,然後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挖出碎片的時候……感覺到……它們之間……有共鳴……像是……在指向某個方向……”
她指向東方:“那邊……碎片在渴望那邊……”
東方。峽谷的另一側,他們還沒探索過的區域。
林默看向蘇雨。女研究員點頭:“可能是真的。碎片之間有微弱共鳴,如果某個方向有高濃度能量源,確實會吸引它們。”
那麼,生命之泉可能在東邊。
但問題是,他們能走到那裏嗎?林默的木質化隨時可能完成,蘇雨的眼睛半瞎,小雨重傷。三個人加起來,戰鬥力還不如一頭健康的獵殺者。
正思考時,外面傳來腳步聲。
不是畸變體那種沉重的步伐,也不是人類謹慎的挪動。是整齊的、有節奏的腳步聲,像一支小隊在行進。
而且,越來越近。
“有人。”林默示意噤聲。
三人屏住呼吸。腳步聲停在樓外,然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透過木板縫隙傳進來:
“檢查這棟樓。剛才看到有光。”
光?林默看向靈能刃——刀身已經完全不發光了。可能是小雨的晶體手,或者……碎片挖出來時短暫的光芒。
“隊長,門被封死了。”另一個聲音說。
“炸開。”
“是!”
爆炸聲。不是手雷,是定向爆破——專業的手法。木板被炸開,灰塵涌入。幾個身影沖進來,戰術手電的光柱掃過客廳。
林默拉着蘇雨和小雨縮進次臥的角落,用倒下的衣櫃擋住。
手電光掃過次臥門口,停頓了幾秒,然後移開。
“沒人。”
“去樓上看看。”
腳步聲上了樓梯。
林默從衣櫃縫隙往外看。他看到那些人的裝備——統一的深灰色制服,戰術背心,制式武器。不是黑鋼小隊那種雜牌傭兵,是訓練有素的隊伍。
“是‘清理者’。”小雨在他耳邊低聲說,“舊世文明的治安部隊……但按理說應該全滅了啊……”
清理者。林默想起地下城那些機甲。但外面這些是人,不是機器。
除非……他們是被改造過的人類。
正想着,樓上傳來短促的交火聲和慘叫。然後重物滾下樓梯的聲音。一具屍體摔在客廳地板上——是剛才上樓的一個隊員,胸口被整個掏空,心髒不見了。
“警戒!有高階畸變體!”隊長的聲音響起。
更多的交火聲。手電光亂晃,子彈打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的噗噗聲。林默看到,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人形,但高度超過兩米五,全身覆蓋着黑色的甲殼,像昆蟲的外骨骼。它的手臂進化成兩把巨大的骨鐮,上面沾滿鮮血和碎肉。頭部沒有五官,只有一張布滿環狀利齒的嘴。
統御者。
而且是已經完成進化的完全體。
“開火!全力開火!”隊長吼道。
能量束和子彈雨點般射向統御者。但打在甲殼上只濺起幾點火星。統御者不閃不避,一步步走下樓梯,骨鐮揮舞,又一名隊員被攔腰斬斷。
“撤退!撤出建築!”
幸存者開始往外跑。統御者追上去,骨鐮刺穿最後一個隊員的後背,把他釘在牆上。隊員慘叫,掙扎,但統御者只是張開嘴,咬掉了他的頭。
咀嚼聲。
客廳裏安靜下來,只剩下統御者進食的聲音。
林默三人大氣不敢出。他們離統御者不到十米,中間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牆壁。如果被發現了……
統御者突然停下進食。它抬起頭,沒有五官的“臉”轉向次臥方向。
它聞到了。
或者說,感覺到了——活人的氣息,能量的氣息。
它邁開步子,朝次臥走來。
一步。兩步。
林默握緊靈能刃,雖然知道這刀傷不了統御者分毫。蘇雨緊緊抓着他的手臂,小雨則閉上了眼睛,嘴唇微動,像是在祈禱。
統御者停在次臥門口。骨鐮舉起,準備劈開衣櫃——
突然,外面傳來尖銳的哨聲。
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頻率極高,刺得耳膜生疼。統御者動作一頓,轉頭看向窗外。
哨聲再次響起,這次帶着某種節奏。
統御者猶豫了。它看看衣櫃,又看看窗外,最終選擇了後者——它轉身沖出建築,消失在霧中。
走了。
林默等了整整一分鍾,確認外面沒有動靜,才緩緩從衣櫃後探出頭。
客廳裏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血和屍體。統御者不見了,但那些隊員的屍體還躺在那裏,裝備散落一地。
“剛才的哨聲……”蘇雨喃喃道。
“有人在控制畸變體。”小雨說,聲音顫抖,“我聽說過……有些超凡者覺醒的能力是‘精神操控’……能短暫影響低階畸變體,甚至……指揮它們。”
精神操控。林默想起沈硯——那個戴眼鏡的研究員,他的能力就是幽影念,屬於精神系。如果是他,確實可能做到。
但沈硯爲什麼要救他們?
或者,不是救,只是不想讓統御者在這裏浪費時間和能量?
“收拾裝備,快走。”林默說,“等統御者回來就完了。”
他們走出藏身處,快速搜刮屍體。林默找到一把還能用的能量手槍(能量剩餘23%),三個彈夾,兩枚破片手雷。蘇雨撿到一個醫療包和一瓶淨水片。小雨則從隊長屍體上扒下一件完好的防彈背心,穿在自己身上。
“往哪走?”蘇雨問。
林默看向東方——小雨說碎片共鳴的方向。
“東邊。”他說。
他們從後窗翻出,重新進入濃霧。夜色深了,霧黑得像墨水,只能憑感覺前進。林默走在最前面,樹皮右手垂在身側,像一根探路的盲杖。蘇雨扶着小雨跟在後面,三人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響亮。
走了大約半小時,小雨突然停下。
“等等……”她喘着氣,“我……我不行了……”
林默回頭。小雨的臉色慘白如紙,晶體化的半邊身體開始崩解——沒有碎片維持,她的身體正在快速壞死。暗紅色的膿血從皮膚裂縫裏滲出,滴在地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找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小雨說。
前方不遠處有一輛側翻的公交車,車窗全碎,車體鏽蝕嚴重。林默扶着小雨鑽進去,把她放在後排座位上。
蘇雨檢查她的傷口,然後搖搖頭,眼神黯然。
沒救了。
小雨自己也清楚。她抓住林默的手——那只樹皮手,觸感冰涼粗糙。
“聽我說……”她聲音微弱,“東邊……不只是有能量源……還有人……”
“什麼人?”
“一個……組織……”小雨咳嗽,吐出黑色的血塊,“他們自稱‘救贖教團’……說能找到治愈異化的方法……但……但那是謊言……”
救贖教團。林默記下這個名字。
“他們……用治愈做誘餌……吸引像我們這樣的重度異化者……然後……把我們當成實驗體……”小雨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見過一個逃出來的人……他說……教團的首領……是個瘋子……想把所有人都變成他的……傀儡……”
“首領叫什麼?”
“不……不知道……但他們都叫他……‘牧者’……”
牧者。操控者。馴獸師。
林默想起剛才的哨聲。也許就是那個牧者,在操控統御者。
小雨的手開始變冷。她的左眼也逐漸失去神采,但還在努力說話:“如果……如果你們找到生命之泉……幫我……幫我帶一瓶水回來……澆在我的……墳上……”
“你會好起來的。”蘇雨說着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話。
小雨笑了,那笑容在她半融化的臉上顯得格外淒慘:“別騙我了……我知道……我要死了……但至少……我是作爲人類死的……不是怪物……”
她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微弱,最後停止。
死了。
林默看着她,心裏沒有悲傷,只有麻木。他已經見過太多死亡,多到連同情都成了奢侈品。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找不到逆轉的方法,也會這樣死去——也許更糟,不是作爲人類,而是作爲一棵有意識的樹。
“埋了她吧。”蘇雨輕聲說。
他們在公交車旁挖了個淺坑——工具是一塊鋒利的金屬片。把小雨放進去,蓋上土。沒有墓碑,只有蘇雨用石頭擺成的小小十字架。
做完這一切,天快亮了。灰霧從深黑轉向灰白,能見度恢復到五米左右。林默看向東方,那裏有一座山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
“走。”他說。
兩人繼續前進。但沒走多遠,林默突然停下。
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畸變體,不是人類。
是……音樂?
很微弱,斷斷續續,像是老舊的留聲機在播放唱片。旋律很熟悉,是舊世文明的一首民謠,關於家園和希望。
音樂從前方傳來。
林默和蘇雨對視一眼,握緊武器,小心靠近。
穿過一片倒塌的廣告牌,他們看到了音樂的來源。
那是一座小教堂,或者說,曾經是教堂的建築。尖頂已經折斷,彩繪玻璃全碎,但主體結構還算完好。音樂從裏面飄出來,還有……燈光?
溫暖的、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破損的窗戶灑在霧中,像黑暗中的燈塔。
而在教堂門口,站着一個人。
一個老人,穿着洗得發白的神父袍,手裏提着一盞煤油燈。他看到林默和蘇雨,沒有驚訝,只是溫和地笑了。
“迷途的羔羊啊。”老人說,聲音蒼老但清晰,“歡迎來到避難所。”
林默舉起能量手槍,槍口對準老人。
“你是誰?”
“我叫本傑明。”老人平靜地說,“這座教堂的神父,也是……‘救贖教團’的接引人。”
救贖教團。小雨臨死前警告的組織。
林默的手指扣在扳機上。
本傑明卻毫不在意地轉身,推開教堂的門:“進來吧,孩子們。外面冷,裏面有食物,有水,還有……答案。”
門內,溫暖的光溢出來。
還有食物的香氣——真正的、煮熟的食物香氣。
林默的胃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他已經三天沒吃過熱食了。
蘇雨看着他,眼神裏是詢問:進,還是不進?
林默看着自己的樹皮右手,看着上面緩慢蔓延的紋理。
然後,他放下了槍。
“我們進去。”他說。
不是信任,是別無選擇。
他們跟着本傑明走進教堂。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外面的霧和寒冷。
而林默不知道,這個決定,將把他拖入一個比迷霧更黑暗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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