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宿舍,燈火如豆。
這是林小滿和沈硯之,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地、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討論一件正經事。
氣氛,有些微妙。
林小滿看着桌上那根斷掉的琴弦,和沈硯之那張在燈火下顯得格外認真的臉,感覺自己像是在派出所報案的受害
人,而對方,則是那個冷靜睿智、負責偵破案件的警官。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敘述聽起來更專業一點,“事情是這樣的,沈警官……啊不,沈同學。根據我的
復盤,敵人的攻擊,主要分爲三個波次。”
沈硯之沒有理會她清奇的稱呼,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第一波,是‘精準打擊’。”林小滿伸出一根手指,“就是我們經歷的‘斷弦事件’。目標明確,手段直接,旨在對我方造
成物理和心理上的雙重震懾。”
“第二波,是‘資源封鎖’。”她伸出第二根手指,“他們污染了我的核心生產資料——琴譜,導致我的項目進度嚴重滯
後。”
“第三波,是‘輿論攻擊’和‘環境滲透’。”她伸出第三根手指,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們通過在琴凳和琴弦上做手腳,
讓我當衆出醜,敗壞我的名聲,同時對我進行持續性的騷擾,企圖瓦解我的鬥志。這是一套組合拳,打法非常老
道,一看就是慣犯。”
她將自己這幾天的悲慘遭遇,用一套“職場鬥爭分析”的框架,有條不紊地敘述了一遍。
沈硯之全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發出“叩、叩、叩”的、富有節
奏感的聲響。
當林小滿說完最後一個字,他那敲擊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燈火下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你說的,我都清楚。”他淡淡地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從容,“但你遺漏了最關鍵的一點。”
“什麼?”林小滿一愣。
“動機。”沈硯之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柳子墨爲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針對你?僅僅是因爲你搶了名額,或是因爲
你與我走得近?”
“不。”他自問自答,語氣篤定,“他的目的,不止於此。”
他站起身,開始在不大的宿舍裏緩緩踱步,像一頭正在思考的、優雅的獵豹。
“我們來復盤一下整個事件鏈。”
“第一,斷弦。這個行爲,看似是想讓你受傷,但實際上,它的警告意味更重。他是在告訴你,他有能力,讓你的表
演無法進行。”
“第二,毀琴譜。這是一個補充攻擊。他知道你沒有琴譜,就無法練習,就算最後給你一架好琴,你也彈不出來。這
是雙重保險。”
“第三,塗鬆脂和油脂。這些,都是騷擾性的、旨在激怒你和羞辱你的小動作。但這些小動作,恰恰暴露了他的真實
意圖。”
沈硯之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小滿:“他不是不想讓你上台,他是想讓你‘必須’上台,然後在台上,
以一種最慘烈、最無法挽回的方式,徹底出醜。”
林小滿聽得脊背發涼。
她之前只覺得柳子墨是在單純地報復她,卻沒想到,這背後還隱藏着如此深沉的、惡毒的算計。
“爲什麼?”她不解地問,“他直接想辦法取消我的資格不就行了?爲什麼非要我上台出醜?”
“因爲,取消資格,只能讓你失去一個機會。而讓你在獻藝大典上,在所有貴人面前,將一首代表着‘雅正’的《高山
流水》,彈得如同魔音貫耳,才能徹底地、從名譽上,將你這個人,毀掉。”
“這,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不是勝利,是羞辱。”
沈硯之的分析,一針見血,冷酷而精準。
林小滿看着他,第一次發現,這個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德卷王”,對人心的陰暗面,竟然有着如此深刻的洞察。
這讓她對他那道疤痕背後的故事,更加好奇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林小滿徹底沒轍了,“我們沒有證據,根本拿他沒辦法。”
“誰說沒有證據?”
沈硯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他走到自己的衣櫃前,從裏面拿出了一個油紙包。
他將紙包打開,裏面露出的,是一小撮……沾着些許白色粉末的、黑色的布料碎屑。
“這是什麼?”林小滿一臉懵逼。
“這是我前天,從琴房的窗台下找到的。”沈硯之解釋道,“你被塗鬆脂的那天,我回去檢查過。柳子墨的跟班,在翻
窗進入琴房時,衣角被窗戶的倒刺掛住了,留下了這個。”
他又指着那點白色粉末:“而這個,是鬆脂被研磨成的粉末。他爲了塗抹得不留痕跡,事先將鬆脂磨成了粉。但百密
一疏,總會留下痕跡。”
林小滿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臥槽!福爾摩斯·硯之!你什麼時候找到的?怎麼不早告訴我!”她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告訴你,有用嗎?”沈硯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憑你,能讓柳子墨承認嗎?”
林小滿瞬間蔫了。確實,就算拿着這點碎布去找柳子墨,他也大可以死不認賬。
“所以,這還不夠。”沈硯之的目光,再次變得深邃,“我們需要一個更直接的、讓他無法抵賴的證據。或者說,我們
需要一個……人證。”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
“柳子墨身邊,有四個跟班。其中,那個叫張三的,家境最是普通,性子也最是膽小懦弱。每次惹事,他都跟在最後
面。這種人,最好突破。”
林小滿瞬間就懂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去找他,策反他?”
“不。”沈硯之搖了搖頭,“是去找他,拿到他參與此事的物證。”
“據我觀察,學院裏所有練習用的琴弦,都是由尚膳房統一采購的普通蠶絲弦。而那日斷掉的琴弦,其切口處,殘留
着一絲極淡的金屬光澤。說明,劃傷它的,是一把非常鋒利的、淬了鐵的匕首。這種匕首,在學院裏是違禁品,他
不敢隨意丟棄,一定還藏在他的住處。”
林小滿聽得目瞪口呆。
她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這家夥,到底是男德學院的學生,還是大理寺的少卿啊?這觀察力,這推理能
力,簡直逆天了!
“走。”
沈硯之不等她反應,已經拿起了桌上的油燈,披上了一件外衣。
“啊?現在就去?”林小滿有些發怵,“這可是深夜啊,我們去翻別人的東西,被發現了怎麼辦?”
沈硯之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膽小鬼。
“那你留在這裏,等明天變成鬥雞。”
“……”
林小滿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動作比兔子還快。
“走走走!爲了我們共同的革命事業,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兩人一前一後,借着微弱的燈光和朦朧的月色,像兩只夜行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宿舍。
夜風微涼,吹得人精神一振。
林小滿跟在沈硯之身後,看着他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的背影,心裏忽然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緊張,刺激,還有一絲……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忍不住,又開始嘴欠了。
她壓低了聲音,學着電視裏諜戰片的腔調,湊到沈硯之耳邊,輕聲哼唱起來:
“想你的夜~喔~喔~多希望你能在我身邊~”
沈硯之的腳步,猛地一踉蹌,差點平地摔倒。
他回過頭,在昏暗的月光下,惡狠狠地瞪了林小滿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再敢多唱一個字,我就先把你解決
了!
林小滿立刻閉嘴,但臉上卻笑開了花。
她覺得,這緊張又刺激的深夜探案,因爲有了這個傲嬌的卷王作伴,似乎……也變得不那麼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