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蕭歸雲不等明嫺回應,便轉身疾步走進了漫天雨幕中。
明嫺撐着那把還帶着掌心餘溫的傘,靜靜立於雨中,注視蕭歸雲離開的背影,默了片刻,一瘸一拐,朝着反方向離去。
回到汀蘭苑,屋內燈火通明,四個嬤嬤忙進忙出,端熱水、送姜茶。
還說,采薇好像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嚇到了,剛才回來後,一直躲在自己屋內發抖。
劉婉茹恢復汀蘭苑用度後,明嫺拒絕再添下人,不知劉婉茹是怎麼叮囑的,四個嬤嬤倒是勤快了不少。
明嫺很快收拾妥當,吩咐嬤嬤把采薇單獨喊進來。
采薇進了屋,關上門後,主仆卸下各自的僞裝,相視一笑。
采薇眨眨眼,壓低聲音,道:"這麼晚才回來,看來是得手了?"
明嫺捧着姜茶,感受着茶壁傳出來的溫度,對着放在門邊的油紙傘揚了揚下巴。
“何止得手,還有意外之喜,他把傘也給了我。”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溼身相擁,這些不過都是她精心設計好的背景。
真正的大戲,是借着那一瞬間的貼近與踉蹌,她用指尖不着痕跡地拂過他腰間的荷包。
那上頭,此刻該已沾染了她身上所用的"驚鴻香"。
這香粉是她獨門秘制,以沉水香爲底,佐以上百味珍稀藥材精心調配而成,只需點點粉末,便能留香一月。
最重要的是,這香並非香料,而是一味秘藥,專爲思慮過重、心神不寧之人所制,聞了之後能助人靜心凝神,平復躁意。
那日的家宴上,她距離蕭歸雲極近,敏銳地察覺到他並不排斥她身上的氣息。
那一刻,她忽然想到,此香和蕭歸雲正好對症。
她要讓這縷香氣變成一味引子,一味讓蕭歸雲逐漸習慣她存在的引子。
蕭歸雲回到聽雨軒,進屋後,眉宇間依舊氳着燥意。
他解開溼透的外袍,隨手扔到屏風上,衣角順着屏風往下滴水,在地毯上炸開一朵朵水漬之花。
孫小泉和歷超忙去準備浴桶和熱水。
他進入盥室,沉入溫水中,微微閉目,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剛才的一幕。
那跌坐泥濘的纖弱身影,溼透素衣下若隱若現的輪廓,冰涼如冷玉的指尖觸感,以及那縷揮之不去的淡雅馨香……
腦海忽然閃過一道白光。
他陡然睜開眼,眸中寒光乍現。
不對。
雨水會沖淡香味,可他在靠近時,卻清晰聞到了她身上的氣息。
除非,她塗抹了加倍的馨香。
隔着屏風,他問外面的孫小泉和歷超,“文蘭君這幾日在府裏做什麼?”
語氣冰冷生硬。
孫小泉和歷超互看一眼,不明白爲何蕭歸雲對文蘭君這麼大的敵意。
先是家宴發難,如今一回來就要質問文蘭君的動向。
二人奉命每日打聽府內動向,自是不敢隱瞞,將文蘭君每日陪蕭老夫人的事和盤托出。
“你們可曾和汀蘭苑的人聊過我的事?”
孫小泉遲疑片刻,支支吾吾道:“世子爺,小的今日遇到汀蘭苑的采薇,她問小的,您怎麼三天沒回府,小的回答說不知道。”
“她又問您什麼時候回來,小的還是說不知道。”
“不過小的臨走時順口嘟囔了一句,說天氣漸熱,您素來愛潔,超過三天不沐浴肯定難受,今夜或許會回府沐浴。”
蕭歸雲沉着臉,讓孫小泉立馬去打聽文蘭君今晚的動向。
孫小泉不敢置喙,當即冒雨跑了出去。
蕭歸雲沐浴完畢,披散着長發,穿着寬鬆的寢衣,坐在書桌前,閉眼在腦海中思索明日計劃,鼻尖仿佛又聞到了那股馨香。
他懷疑自己思慮過多,強迫自己屏氣凝神思索,尚未進入狀態,孫小泉便帶着一身水汽回來了。
孫小泉將老夫人今日鬧騰太晚,文蘭君冒雨回去,采薇被嚇跑的事一五一十匯報了一遍。
蕭歸雲揮手示意孫小泉退下,揉了揉額角,閉上眼,自嘲地笑了。
果然,這個看似柔弱無助、一心爲亡夫抄經祈福的第一閨秀”,從一開始就在演戲。
遣丫鬟探得他的行蹤後,精心編排了今夜這場偶遇。
老夫人偏偏今夜鬧得格外久,采薇偏偏在那條他回聽雨軒的必經之路上被“嚇跑”,她偏偏摔得如此巧合。
溼衣示人、指尖相觸,每個環節都設計得恰到好處。
她在演戲。
或者說,她在勾引他。
關於她在蕭序死後的種種手段,他都一清二楚。
能與劉婉茹周旋至此,絕非簡單角色。
若不是他的出現,她已經帶着遺產去別院爲蕭序‘守孝’了。
如今,她口口聲聲說要離府,不過是貪戀世子妃的尊榮,想在這段時間,不惜手段攀附他。
可笑的是,剛才的雨夜裏,他竟真的被她擾亂了心緒。
這種脫離掌控、思緒被無關緊要之人擾亂的感覺,比面對仇人更讓他心生煩悶。
他厭惡這種不確定,更厭惡自己竟會爲此分神。
他深吸一口氣,將雨夜中白色的身影,連同那縷擾人的馨香一起趕出了腦海。
無論她是無心還是有意,於他而言,都無關緊要。
以後,她要演,他便冷眼旁觀,只當看一出跳梁小醜的獨戲。
他的戰場在朝堂,在軍馬案,在扳倒那些盤根錯節的龐然大物。
他收斂心神,闔目凝神,再睜開眼,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清明沉靜。
既然口子已經撕開,那他明日就要將這道口子徹底掀開在世人眼前。
打太師和皇後一個措手不及,將這樁塵封十五年的大案,徹底攤在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