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日時間,明嫺專心在屋內臨摹文蘭君的筆跡。
她每臨摹一張,便詢問采薇如何?
采薇指出其中的細微差距,明嫺則繼續改進。
今日,明嫺練到手腕酸脹難忍,便讓采薇出去買些膏藥。
畢竟,府裏的一切用物都是劉婉茹掌管,她實在不敢用。
采薇出去足足一個時辰才回來。
進屋後,她邊爲明嫺塗膏藥,邊說起出門的經歷。
“今日狀元遊街,前後官兵開路,圍觀百姓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直到遊街結束,街道才算通暢。”
明嫺這才想起,昨天是放榜之日,今日狀元遊街,明日面聖。
她對殿試之事並無多大興趣,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今年的狀元是誰?”
“聽聞叫謝歸雲,來自束州。我當時還遠遠望了一眼,長得鶴骨鬆姿,氣質非凡。”
“現在滿街都在誇,這謝歸雲才華蓋世,殿試時力壓其他學子,是當之無愧的狀元。”
“不過聽聞他身世坎坷,家中無父無母,只有一個瘋癲養父。”
明嫺嗤笑一聲。
“可惜了,如此出身,就算當了狀元,單憑才能在朝堂立足也難於登天。”
“我若是他,今日遊街結束,立馬去太師府磕頭認幹爹,明日面聖,也好讓幹爹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采薇覺得明嫺不該對新科狀元如此冷嘲熱諷,可細細一想,又無法反駁。
當今皇帝十二歲登基,天性昏聵,太後在世時,尚能從旁輔政。
太後駕崩後,劉皇後一族逐漸勢傾朝野,布衣出身的臣子,投靠劉氏一族的都得到了重用。
沒投靠的,縱有驚世之才,最終蹉跎半生,仍舊是個芝麻小官。
布衣臣子想要有番作爲,投靠劉氏一族是唯一的出路。
她暗嘆一聲,不再多言,認真爲明嫺塗好膏藥,又細細裹上一層帕子,免得弄髒裙衫。
明嫺小憩一會,手腕酸脹果然緩解不少,立馬繼續臨摹,一直熬到凌晨,總算仿到采薇看不出破綻。
采薇驚呼不可思議,即便她從小跟在文蘭君身邊,也難辨真假。
明嫺很是滿意,當即鋪開一張素箋,提筆便開始寫遺囑。
【文氏蘭君泣告:父母廿載深恩,未及回報,竟已早逝。妾身雖入侯門,然夫君早逝,此身再無牽念。唯願守節二十載,守節全孝,告慰雙親在天之靈。】
【待二十載期滿,妾身當赴黃泉,侍奉雙親、追隨夫君。彼時名下所有產業,皆由蕭默承繼。】
【然若未至約期而身故,無論緣由,一切產業盡數捐作邊關軍需,以表此心可昭,日月可鑑。】
看着明嫺緩緩落下最後一筆,采薇目瞪口呆。
“這就是你要唱的最後一場大戲?”
平安活到四十,遺產留給蕭默。
期間,只要明嫺死了,遺產全部捐給朝廷,侯府一個銅板也拿不到。
明嫺輕吹紙上墨跡。
“對,明日我去清點遺產時,你去請族長,我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宣讀這封遺書。”
采薇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表。
她終於明白了明嫺苦練字跡的深意。
此遺書一出,情勢立刻兩級反轉。
從前,劉婉茹爲爭奪遺產謀害明嫺,雖冒風險,卻有利可圖。
以後,劉婉茹再動手便是蠢不可及,非但無利可圖,還要盡失所有,引來非議。
從此即便日日糟心,也要忍着怒火祈禱明嫺平安活到四十。
“可爲何只定二十年?”
“按大昭孝規,女子守孝以二十載爲極。"
明嫺審視遺書,細細默讀後,嘴角微翹。
“二十年的時間,既全了孝道,又給了劉婉茹足夠的盼頭,值得她耐心等待。屆時蕭默正值壯年,剛好繼承這份家業。"
“二十年後怎麼辦?”
明嫺挑挑眉,“到那時,赤練仙的風頭已過,我想脫身,易如反掌。”
這才是她理想的富貴餘生。
在侯府別院安穩過完二十年,避過了風頭,洗白了身份,然後帶着遺產逍遙世間。
采薇徹底心服口服。
原來,在虎狼環伺的深宅裏,最好的防身之術,是把敵人的貪念變成守護自己的盾牌。
明日之後,劉婉茹比誰都盼着明嫺在別院安穩活着。
倘若有人暗害明嫺,劉婉茹第一個不答應。
明嫺將遺囑仔細封好,長長伸個懶腰。
她有些期待明日早點到來。
她特別想看到劉婉茹聽完遺書的精彩表情。
此時的劉婉茹,心情澎湃,躺在榻上興奮難眠。
皇帝已親批蕭默承襲世子的奏折,明日便能拿到誥券。
桑嬤嬤已找到一位擅仿字跡的高手,那人自稱,明日只需觀摩文蘭君當場籤字的筆鋒走勢,便能得其神韻,仿出相同字跡。
事後,僞造一封‘殉情遺書’,易如反掌。
一想到這些,她恨不得立刻天亮,輾轉到雙眼如墜鉛石,這才緩緩睡去。
*
天,終於大亮。
今日晴空萬裏,春和景明。
明嫺被屋外的喜鵲吵醒,起床後,整個人神清氣爽。
采薇莫名心緒激動。
早膳後不久,劉婉茹院內的丫鬟便來傳話,請明嫺去蕭序的庫房清點遺產。
明嫺來到庫房門口,見到劉婉茹,二人又少不得對着表演一場婆慈媳孝。
桑嬤嬤端着匣子上前。
“世子妃,這裏是田莊鋪面契書,還有庫房中的物品清單和鑰匙,請您進去核驗過目,籤字用印。”
明嫺注意到桑嬤嬤身後跟着一個陌生的老仆,樣貌陰鷙,時不時用餘光窺視自己。
她佯裝不知,打開匣子,驗過契書後,提筆就籤下了文蘭君的名字。
劉婉茹一怔,忙看向老仆,見那老仆微微頷首,表明已看清筆跡,她這才暗鬆一口氣,佯裝驚訝。
“蘭君,你這是……”
明嫺放下筆,紅着眼圈對劉婉茹行一禮,“蘭君信得過母親,就不進庫房核驗了。”
才怪。
她已經安排采薇去請族長,宣讀完遺書,族長自會親自進庫房,核驗遺書之物。
劉婉茹敢對庫中之物動手腳,就等着身敗名裂。
劉婉茹眼角溼潤,“蘭君,你如此信任母親,母親一想到你要在別院淒苦度過餘生,就心如刀割。”
明嫺哽咽回道:“母親,蘭君不苦,只是一想到此去別院,再無法留您身邊盡孝,就覺得愧疚心痛。”
劉婉茹不由動容,眼角泛起淚花,二人相擁安慰,一時都看不到對方的臉。
劉婉茹心裏冷笑:過段時間,尋個合適的‘吉日’,她就送這只螻蟻去陪蕭序。
明嫺心中思忖:等會采薇請來族長,讀完遺書,希望劉婉茹還能穩住現在的演技。
二人正在各自盤算間,采薇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族……族長……來了……”
她一路飛奔而來,此時此刻,再多說一句就要心脈爆炸,只得停下大口喘息。
劉婉茹眼睛猛亮。
定是寧遠侯帶回了蕭默的誥券,才驚動族長親自過來。
明嫺暗中一喜。
族長雖年邁,來的卻比她預想中要快。
婆媳二人當即收起眼淚,齊聲問:“族長在哪裏?”
采薇終於緩過剛才那一口氣,不過還是喘得嚴重。
“在……在前廳……說去世的世子是假的……新科狀元謝歸雲才是……才是真世子……除了族長……蕭家族人都來了……”
婆媳二人齊齊呆住,再次異口同聲。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