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隊長的辦公室裏，煙味濃得像化不開的霧。
一個四十多歲、眼角布滿風霜的中年男人，正煩躁地翻着一沓案卷。他叫趙鐵城，縣刑偵隊的隊長。
“報告。”
李君臨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趙鐵城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到一個穿着舊工裝，但眼神異常明亮的年輕人。他皺了皺眉：“有事？”
“趙隊長，我來報案。或者說，提供一條線索。”李君臨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趙鐵城靠在椅子上，一臉“你小子能有什麼正經事”的表情：“說。”
“城西的地頭蛇‘強哥’，真名不叫王強，叫李大勇。”李君臨的聲音平穩而清晰，沒有半點多餘的情緒。
趙鐵城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三年前，在鄰省因爲搶劫傷人案外逃，是省廳掛了名的B級通緝犯。”
“他現在，就藏在城東的‘紅星錄像廳’，地下室最裏面的夾層裏。”
一連串精準到令人心驚的信息，從李君臨嘴裏說出，像一顆顆子彈，打在寂靜的辦公室裏。
趙鐵城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秒。他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李君臨：“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這些？”
李君臨攤了攤手，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我就是個想做點小生意糊口的。被他們找上門收保護費，不敢不給，就去打聽了一下。”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神秘：“這些消息，也不是我打聽到的。是錄像廳門口一個掃地的大娘看我可憐，悄悄告訴我的。”
“她說她兒子就是被這種人害了，恨透了他們。她人微言輕，又怕被報復，就托我來跟您說一聲。”
李君臨微微一笑：“趙隊長，您可以當我是‘朝陽群衆’的腿兒。”
“朝陽群衆”。
這四個字，像是有魔力。它給了趙鐵城一個完美的、無需深究的理由。
趙鐵城盯着李君含看了足足半分神，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但對方的眼神清澈坦蕩，沒有一絲慌亂。
不管這小子什麼來路，這線索太重要了！
“你說的，要是假的……”
“趙隊長，真的假的，派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您是大功一件，我呢，也能安安穩穩做我的生意。”李君臨說完，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就走，深藏功與名。
當晚，數輛警用吉普車的警笛劃破了縣城的寧靜，目標直指“紅星錄像廳”。
……
第二天，陽光正好。
李君臨的新店鋪“時代前沿”門口，掛上了一串長長的鞭炮。
他剛把第一批電子表和蛤蟆鏡擺上櫃台，街上就傳來一陣騷動。
一輛解放卡車緩緩駛來，車鬥裏站着幾個戴着手銬、垂頭喪氣的犯人，胸前都掛着寫有罪名的牌子。
正是八十年代最常見的“遊街示衆”。
爲首的，正是昨天還不可一世的“強哥”李大勇。
他頭發被剃光，臉上的刀疤在陽光下更顯猙獰，只是那雙凶悍的眼睛裏，此刻只剩下絕望和死灰。
卡車開得很慢，剛好在李君臨的店鋪門口，因爲人多，停了下來。
李大勇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好對上了李君臨的視線。
李君臨站在店門口，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他手裏拿着一根點燃的香煙，慢悠悠地湊近了那串鞭炮的引線。
“嗤——”
“噼裏啪啦！”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驟然炸響，慶祝開業的紅紙屑漫天飛舞。
李大勇的瞳孔猛地收縮，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着那個在煙霧和紅屑中對他微笑的年輕人，昨日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那討好的笑，那遞上的煙，那肉疼的二十塊錢……
全是假的！
從一開始，自己就被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子當成了獵物！
恐懼、悔恨、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李君臨用口型，無聲地對他說了一句話。
“謝謝惠顧。”
卡車再次開動，帶走了那個眼神徹底崩潰的通緝犯。
鞭炮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喲！新開的店啊！賣的啥？”
“我的天！電子表！跟電影裏一樣的！”
“還有蛤蟆鏡！太時髦了！”
人群瞬間將小小的店鋪圍得水泄不通。二十塊一只的電子表，在這個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塊的年代是奢侈品，但依舊擋不住年輕人追趕潮流的熱情。
不到半天，一百只電子表和一百副蛤蟆鏡被搶購一空。
李君臨坐在櫃台後，看着抽屜裏堆成小山的大團結，日進鬥金。
街對面，縣百貨大樓的經理辦公室裏。
一個梳着油頭、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透過窗戶，臉色鐵青地看着對面火爆的場面。
他叫孫富貴，百貨大樓的經理，習慣了壟斷經營帶來的安逸。
“媽的，哪來的野小子，敢搶老子的生意！”孫富貴狠狠地把手裏的茶杯摔在地上。
他抓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工商局老王嗎？我是百貨大樓老孫啊……對，我舉報！我街對面，有個小子在大搞‘投機倒把’！性質極其惡劣！你們趕緊來人，把他給我封了！”
下午，李君臨剛送走最後一波客人，準備盤點今天的收入。
系統的警報聲突兀地在腦海中響起。
【警告！工商局將在兩小時後對店鋪進行突擊檢查，理由：投機倒把。】
李君臨的動作只是微微一頓。
他臉上沒有任何慌亂，從容地鎖好錢箱。然後，從最裏面的一個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裏，是一份蓋着鮮紅印章的紅頭文件。
這是他前幾天去拜訪藥材公司王主任時，順手辦下來的。幾條中華煙，兩瓶西鳳酒，就換來了這個護身符——掛靠在街道集體企業名下的“扶貧試點項目”批文。
兩個小時後，一輛吉普車“嘎吱”一聲停在店門口。
幾個穿着制服、氣勢洶洶的檢查人員沖了進來，爲首一人黑着臉，大手一揮。
“接到群衆舉報，你們涉嫌投機倒把！把貨都給我封了，老板帶走調查！”
話音未落，他們就要動手去查封櫃台。
李君臨不知何時搬來了一張太師椅，正大馬金刀地坐在店中央，手裏端着一杯熱茶。
面對這陣仗，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砰。”
他將那份紅頭文件不輕不重地拍在桌上，文件的邊角因爲力道微微翹起。
然後，他才慢悠悠地抬起頭，吹了吹茶杯裏的熱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封我的店？”
“你們局長知道這是縣裏的扶貧試點項目嗎？”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驟然變冷。
“動一下，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