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孔元淑沐浴過後換上了新做的一身翠羽裙,頭發鬆鬆垮垮挽着,臉上精心描畫過,手裏捧着書讀,實際卻無甚心思,幾次看向門外。
因着始終沒等到人,她一邊心裏鬆口氣,暗想那賤婢果真不是什麼重要之人,一邊又有些失落,梁鶴雲不來,她這精心的打扮給誰看?
孔元淑將手中話本丟在一邊,就要喚春柳伺候自己更衣,就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去。
“娘子,梁二爺來了!”春柳壓低了聲道。
孔元淑先是一喜,再是反應過來什麼,咬了咬牙,低聲罵道:“好個梁鶴雲,果真與那賤婢有染!”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朝外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下吩咐春柳:“你現在去那賤婢那兒,不管拿什麼劃了她的臉!”
叫那賤婢與她搶人!
春柳像是習慣了這般事,應了聲便穩了腳步去隔壁。
山裏本就陰冷,徐鸞腹中還空空,坐在床沿又冷又餓,卻不敢睡下,一直警醒着,這會兒聽到開門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看到是孔元淑的婢女春柳便站了起來。
她本想朝前門口走去,目光卻掃到春柳手上握着的一只陳舊又尖利的簪子,忽然腳步頓住了。
“這位姐姐,可是孔娘子許我離開了?”徐鸞怯怯問道。
春柳生得很是普通,方臉綠豆眼厚嘴唇,皮膚也粗黑,她心裏也嫉恨那些生得好的丫鬟,分明同是丫鬟,她們卻能憑着姣好的臉麻雀飛鳳凰。她此時看着面前的婢女,那樣白嫩秀氣,比起她家娘子來都不遜色,但眼神卻呆滯,顯見是個肚裏空空的,如此賤婢,怎能和她家娘子爭寵?
娘子可說了,若她嫁給梁二爺,將來等娘子產子之時,便讓她伺候梁二爺的。
這種狐媚子,該是爛了臉讓她再做不得妖!
春柳笑了笑,說:“梁二爺來接你了,此刻該是到了。”
徐鸞是真的吃了一驚,有一瞬的茫然,不理解梁二爺想做什麼,他那無情的樣子,不像會隨便多管閒事來搭救一個微不足道的婢女,哪怕這個婢女是因爲她遭受了無妄之災。
春柳靠近了一步徐鸞,又道:“你是不是很高興?”
徐鸞回過神來,看着春柳帶笑的臉,心裏生出不安,靜靜往後退了半步。
春柳猛地撲過去,抬起手往徐鸞臉上扎去。
徐鸞呼吸一窒,忙往旁邊躲閃,她直接撲向門的方向,方才春柳進來把門閂又拉上了,她去拔,可剛拔掉還沒推門,春柳又撲了過來,那簪子就往她的臉劃去。
她慌忙抬手遮擋,沒能立即拉開門出去,又趕緊往一邊躲。
誰知道那簪子幹不幹淨,若是臉上被劃了口子,毀容是小,破傷風是大。
春柳體型粗壯,手腕力氣極大,抓住徐鸞的一縷頭發後便將她用力一拽,徐鸞的腦袋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兩只手卻還死死抵住春柳拿簪子的手,她喘着氣,知道自己遠不敵對方,遲早要被對方壓制住,她心中着急,想說點什麼勸阻,卻一時不知說什麼。
說她和梁二爺根本沒什麼?還是求饒?
前者對方一定不信,後者,春柳只是個奴婢,必然是遵聽自己主子的話。
徐鸞的臉都漲紅了,餘光掃向門口方向,忽然抬腳,猛地踹向春柳小腿,對方力道鬆了一瞬,她立即用力推開她,跑向門口,用力拉開門,往外才踏出一步,腦袋卻撞到什麼,整個人又往後倒,身後的春柳追了過來,手中的那簪子已經落在她頰側,她的瞳孔都猛地一縮。
“哐當——!”一聲,是簪子撞擊到牆上又落地的聲音,與之一起的是春柳摔倒在低聲悶哼的聲音。
徐鸞也沒好到哪裏去,也摔在了地上,但她卻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抬起臉朝着門的方向看去。
梁鶴雲一身黑衣,青着臉一臉煞氣地站在那兒,如同一尊俊美的門神,他居高臨下又厭惡地掃了一眼春柳,再是用同樣的目光看向徐鸞,“還不快起來!”
說罷這話,他甩袖就往外走。
徐鸞忙起身,已經顧不上其他了,忙跟在他身後。
夜風冷得刺骨,徐鸞渾身都在發顫,她抬眼看向前面大闊步走得氣勢洶洶的男人,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前道謝。
按理,是必須要謝一聲主子的。
但是,他究竟怎麼會來呢?
徐鸞想不明白,許是打狗還要看主人?她怎麼也是梁府的婢女容不得其他人欺負?
不過短暫的猶豫思索間,梁鶴雲已經走遠了幾步。
“梁鶴雲!”孔娘子帶着哭腔的聲音刺破夜空,在後面響起,前面的梁鶴雲沒有半點反應,腳步都未曾停下來。
徐鸞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孔娘子穿着身華豔的翠羽裙,在夜色下嬌美動人,臉上一雙眼卻紅腫得厲害,她幾乎失了所有的體面,追着問:“梁鶴雲,除了你,我還能嫁給誰?你竟是爲着一個賤婢跑來對我說如此冷酷絕情的話!”
此處是寮房,還有其他香客,不止是香客,就是梁家和孔家的仆從在附近的也不少,大約是孔家老太太聽到風聲了,遣了婢女過來攔住孔娘子,將她拖走。
孔娘子哭着不肯走,嘴裏還叫着“梁鶴雲!”,場面很難看也很令人傷感。
但她想要挽留的男人卻毫無所動,也毫不顧忌她的顏面。
徐鸞再次感受到這裏女子不易,即便付出所有,男子若無情,她們便只能自吞苦果,哪怕孔娘子出身不俗。
更何況,梁鶴雲是個混球。
“還傻待着做什麼?”前面,梁鶴雲冷冷的聲音傳來,帶着斥意。
徐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她回過神來,忙低着頭跟了上去。
梁鶴雲徑直回了寮房,給自己倒了水一飲而盡,隨即偏頭,一雙狹長的鳳眼才落到徐鸞身上。
徐鸞站在寮房門口沒進去,不知他這眼神是何意,忙躬身行禮:“多謝二爺救奴婢!”
“謝?”梁鶴雲站在燈火下,看不出心情如何,只看着她慢笑了聲,“正好這山中寺廟的床睡得刺骨冷,爺不嫌你粗鄙,不如你今夜裏就去將這床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