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奧蘭多的營地傳來了集結的號角。
低沉、綿長,穿透晨霧。
洛蘭站在瞭望台上,看着敵營中移動的火把長龍。
“他們提前進攻了。”疤狼爬上高台,眼裏帶着血絲,“糧倉被燒,奧蘭多的指揮官坐不住了。”
“兵力如何?”
“至少八十人,重步兵在前,弓手壓陣。弩車……沒推出來,可能還在滅火後的混亂中。”
洛蘭看向自己這邊。
牆頭上,男人們已經就位。
新打造的深紅礦矛頭在晨光中泛着暗紅光澤。
“滾石準備了嗎?”
“準備好了。”哈羅德從西側牆頭喊,“三道滾石陣,隨時可以釋放。”
“弓手呢?”
“十五個,箭不多,每人只有十支。”莉莉安報告,“但女人們削了一晚上木箭,雖然簡陋,能湊數。”
洛蘭點頭。
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緊張,但沒人退縮。
“記住。”他提高聲音,“我們不求全殲敵人,只求讓他們付出代價。每殺一個,他們就少一分力量。每撐一天,我們的機會就多一分。”
沒有豪言壯語。
只是簡單的事實。
但足夠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奧蘭多的軍隊出現在峽谷口。
整齊的方陣,盾牌高舉,長矛如林。
領頭的軍官騎在馬上,身穿半身板甲,頭盔上插着黑熊尾羽。
他舉起劍。
“黑石領地的叛民聽着!”軍官聲音洪亮,“放下武器,開門投降,男爵仁慈,可免一死!負隅頑抗,格殺勿論!”
牆頭一片寂靜。
沒人回應。
軍官臉色沉下來。
“進攻!”
鼓聲擂響。
第一隊重步兵開始推進。
二十人,舉着大盾,緩慢而堅定地靠近。
疤狼眯起眼睛。
“試探性攻擊。想看看我們的防御強度。”
“給他們看。”洛蘭說。
重步兵進入五十步距離時,牆頭依然沒有動靜。
四十步。
三十步。
“放!”
哈羅德砍斷第一道繩索。
崖壁上的滾石轟然落下。
不是一塊,是五塊同時滾落。
重步兵們舉盾防御,但滾石的沖擊力太大了。
前排三面盾牌被砸碎,持盾的士兵倒飛出去。
陣型瞬間出現缺口。
“弓手,放!”洛蘭下令。
十五支箭矢飛出。
大部分被盾牌擋住,但有三支射中了無盾保護的士兵。
慘叫聲響起。
奧蘭多的軍官怒吼:“第二隊,上!”
又二十人沖上來。
這次他們學乖了,分散前進,避免被滾石集中打擊。
“放絆索!”疤狼喊。
牆下的士兵拉動繩索。
地面上突然彈起十幾根藤索。
第二隊的士兵猝不及防,摔倒七八個。
牆頭的矛手立刻探出身子,向下猛刺。
深紅礦矛頭輕易刺穿了皮甲。
鮮血噴濺。
奧蘭多的第一次進攻,在丟下九具屍體後,狼狽撤回。
牆頭響起短暫的歡呼。
但洛蘭臉色沒有放鬆。
因爲那三架弩車,終於推出來了。
每架弩車需要四人操作,上弦緩慢,但射出的弩箭威力驚人。
“找掩護!”疤狼大喊。
第一支弩箭飛來。
粗如兒臂的箭矢直接釘進木牆,穿透了一半厚度。
第二支、第三支……
木牆劇烈震動。
“這樣下去牆會塌的!”哈羅德喊道。
洛蘭看向北方。
狼人,你們還等什麼?
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
奧蘭多軍營的側翼,突然騷亂起來。
狼嚎聲響起。
不是一兩只,是成群。
狼人從山林中沖出,直撲弩車陣地。
“敵襲!保護弩車!”軍官調轉馬頭。
但來不及了。
狼人的速度太快。
三個狼人戰士撲到一架弩車前,爪子撕碎了操作手。
另一架弩車被推倒。
第三架……被點燃了。
狼人帶了火把。
它們的目標很明確:毀掉弩車,削弱奧蘭多的攻堅能力。
然後,不等奧蘭多的騎兵回援,狼人們轉身就跑。
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留下燃燒的弩車,和十幾具人類士兵的屍體。
牆頭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它們……真的幫我們?”莉莉安難以置信。
“不。”疤狼搖頭,“它們是在幫自己。弩車對它們也是威脅。毀了弩車,無論最後誰贏,對它們都更安全。”
但無論如何,壓力減輕了。
奧蘭多的軍官暴跳如雷。
他分出三十人去追擊狼人,但狼人早已消失在叢林中。
剩下的兵力,不足以立刻發動第二次強攻。
雙方陷入短暫對峙。
中午,洛蘭下牆休息。
剛咬了一口硬面包,礦洞方向傳來驚叫。
他沖過去。
幾個女人驚慌地跑出來。
“少、少爺!洞裏有東西!”
“什麼東西?”
“不知道……好像,好像有影子在動!”
洛蘭拔劍沖進去。
在夜光菇的藍光下,礦道深處確實有東西。
不是人影。
是……礦石在移動?
他走近看。
地面散落的深紅礦石,正微微顫抖。
像被什麼吸引,緩慢地向礦洞深處滑動。
“巴林!”洛蘭喊道。
盔甲的呼吸聲從工坊方向傳來。
“我在這裏。”
“怎麼回事?”
“它在吸收能量。”巴林的聲音凝重,“地面的戰鬥,流血,死亡……刺激到它了。它在本能地吸收礦石中的能量,加速蘇醒。”
洛蘭心一沉。
“能阻止嗎?”
“暫時可以。”巴林說,“用我的盔甲鎮壓。但我的能量也在消耗。如果外面的戰鬥持續太久,流血太多……我可能壓不住。”
“要多久?”
“不知道。可能三天,可能明天。”巴林停頓,“你們必須盡快結束戰鬥。或者……把戰場遠離礦洞。”
洛蘭握緊劍柄。
結束戰鬥?
談何容易。
他走出礦洞時,疤狼等在外面。
“狼人首領派人傳話。”疤狼遞上一塊獸皮,“它們願意繼續幫忙騷擾,但要求戰後分三成戰利品。包括武器、盔甲、馬匹。”
“答應它們。”洛蘭說,“但要求它們現在就開始襲擊奧蘭多的補給線。切斷後勤。”
“它們會同意嗎?”
“會。”洛蘭看向北方,“因爲它們也想快點結束。礦洞裏的東西……狼人可能也感知到了。”
獸人對危險的直覺,比人類敏銳。
疤狼臉色嚴肅。
“那東西真的那麼危險?”
“巴林說,矮人全盛時期都被迫撤離。”洛洛說,“你說呢?”
兩人沉默。
下午,奧蘭多發動了第二次進攻。
這次他們改變了戰術。
不再強攻正面,而是分兵兩路。
一路繼續佯攻峽谷口。
另一路五十人,繞向西側山坡,試圖從相對平緩的地段攀爬。
“他們發現了弱點。”哈羅德報告,“西坡的木牆只有一人高,守軍也少。”
洛蘭看向西坡。
那裏只有十五個守衛,大部分是剛學會用矛的農民。
“調二十個傭兵過去。”洛蘭下令,“疤狼,你帶人去。”
“那正面呢?”
“正面我來守。”
疤狼猶豫了一下,點頭:“小心。”
西坡的戰鬥很快打響。
奧蘭多的士兵搭起人梯,開始攀爬木牆。
疤狼帶人趕到時,已經有三個敵人爬上牆頭。
“推下去!”疤狼一劍砍倒一個。
傭兵們沖上去,用長矛把爬上來的敵人捅下去。
但下面的士兵太多了。
木牆開始搖晃。
“牆要倒了!”有人喊。
疤狼當機立斷:“放棄牆頭!退到第二道防線!”
西坡有兩道木牆。
第一道失守,還有第二道。
但第一道牆後是菜地,第二道牆後就是營地核心。
不能退太多。
奧蘭多的士兵推倒了第一道木牆,歡呼着沖進來。
然後,他們踩進了陷阱。
疤狼提前在菜地裏挖了陷坑。
不深,但裏面埋了削尖的木刺。
十幾個士兵慘叫着掉進去。
沖鋒的勢頭一滯。
“放箭!”疤狼喊。
牆頭的弓手射出最後的箭矢。
雖然準頭差,但距離近,還是射倒了七八個。
奧蘭多的指揮官見西坡也啃不下來,憤怒地鳴金收兵。
第二次進攻,又失敗了。
但黑石領地也付出了代價。
西坡守軍死了六個,傷了十一個。
正面牆頭也傷了七八個。
藥品快用完了。
“少爺,止血藥只剩三罐了。”艾莉亞報告,小米克在她背上哭鬧,“重傷員……可能撐不過今晚。”
洛蘭看着傷員帳篷裏痛苦的呻吟。
握緊拳頭。
“用酒消毒。沒有藥,就靠他們自己扛。”
“可是……”
“沒有可是。”洛蘭聲音嘶啞,“我們要先讓活着的人活下來。”
黃昏時,狼人傳來消息。
它們襲擊了奧蘭多的補給隊,燒毀了五車糧食。
但奧蘭多顯然有準備,護送補給的是精銳騎兵,狼人也付出了五條生命的代價。
“它們說,這是最後一次無償幫忙。”傳話的狼人戰士蹲在牆外,“再要行動,需要額外支付報酬。”
“什麼報酬?”
“深紅礦石。十塊,換一次襲擊。”
洛蘭點頭。
“可以。但我要你們襲擊奧蘭多的指揮部。殺指揮官,或者至少讓他受傷。”
狼人戰士舔了舔爪子。
“危險。”
“所以報酬高。”洛蘭說,“十五塊礦石。”
狼人戰士眼睛亮了。
“明晚,等信號。”
它轉身消失在暮色中。
疤狼走過來。
“你真信它們?”
“不信。”洛蘭說,“但它們貪圖礦石。貪心的人……或者說貪心的狼,就會冒險。”
夜晚,洛蘭再次進入礦洞。
巴林的呼吸聲更微弱了。
“你消耗很大。”洛蘭說。
“鎮壓它,需要能量。”聲音疲憊,“你們還要打多久?”
“快了。”洛蘭說,“明晚,我們會發動反擊。”
“反擊?你們兵力處於劣勢。”
“所以要出奇制勝。”洛蘭看着盔甲,“巴林,如果……如果那個東西真的蘇醒了,有什麼辦法重新封印它?”
沉默。
然後聲音回答:“需要四個條件:矮人的符文陣列、深紅礦核心、純淨的生命能量、以及……一個自願的守護者。”
“守護者?”
“像我一樣。”巴林說,“將靈魂與盔甲綁定,永遠鎮守在這裏。直到下一個守護者出現。”
永遠。
這個詞沉重如山。
“明白了。”
洛蘭退出礦洞。
夜空無雲,星光璀璨。
他想起父親筆記裏的一句話:
“領主的意義,不是統治,是承擔。”
現在,他真正理解了。
承擔這片土地的命運。
承擔這些人的生死。
也承擔……那些看不見的重擔。
莉莉安走來,遞給他一碗熱湯。
“少爺,喝點吧。您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洛蘭接過。
湯很稀,只有幾片菜葉。
但他喝得很珍惜。
“莉莉安。”
“嗯?”
“如果……如果我明天回不來,你帶着大家往南撤。去灰岩鎮,隱姓埋名,活下去。”
少女的手顫抖了一下。
“您會回來的。”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莉莉安看着他,眼裏有淚光,但聲音堅定,“您會回來。我們必須等您回來。”
洛蘭看着她。
許久。
“好。”
他喝完湯,把碗遞回去。
“去休息吧。明天……會是漫長的一天。”
莉莉安點頭,轉身離開。
洛蘭登上牆頭。
望着奧蘭多營地的燈火。
望着北方山林的黑暗。
望着腳下這片土地。
然後,他拔出那柄矮人短劍。
劍身在月光下泛着暗紅光澤。
像血。
也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