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離開後,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冬日的陽光曬在身上,懶洋洋的,驅散了幾分寒意。
沈青青坐在小矮凳上,繼續縫補二丫那件磨破了袖口的舊棉襖。
不知過了多久,灶膛裏的火光漸漸弱了下去,屋裏那點暖氣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站起身,揉了揉坐的有些酸痛的腰,回到屋裏添了塊新煤。
黑色的煤塊一放進灶膛,便被底下的炭“滋”的一聲點燃,很快又燒得旺旺的。
她順手往大鐵鍋裏又添了些水,想着等孩子們玩累了回來,正好能喝上一口溫乎水暖暖身子。
剛把灶台收拾利索,院門外就隱約傳來一陣喧鬧。
那聲音裏摻着尖銳的爭執,還有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沈青青心裏一緊,快步走到院門口。
只一眼,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不遠處,幾個孩子正僵持着。
大丫張開雙臂,死死地將二丫和三丫護在身後。
二丫的眼眶紅紅的,小手攥着姐姐的衣角,三丫則躲在最裏面,小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是哭了。
鐵蛋也漲紅了臉,氣鼓鼓地站在一旁。
而在他們對面,趙紅英的寶貝兒子小石頭。
正一屁股坐在冰涼的地上,雙手捂着臉,嚎啕大哭。
他額角上磕破了一塊皮,紅了一大片,甚至有血珠子正順着髒兮兮的臉蛋往下滾。
“哇——”
“娘!她推我!她打我!疼死我了!”
小石頭的哭聲刺耳,還沒等沈青青開口,一道身影就風風火火地從巷子那頭沖了過來。
正是趙紅英。
“我的兒啊!我的心肝寶貝!這是怎麼了!”
趙紅英一把撲過去,將小石頭抱進懷裏,看到他額頭上的血跡,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猛地抬起頭,一雙惡毒的眼睛死死盯住沈青青。
“沈青青!你個黑心肝的喪門星!”
趙紅英聲音尖銳。
“是不是你教你家這幾個賠錢貨欺負我兒子?”
“你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把我家石頭磕得都流血了!你安的什麼心!”
“是不是看我們家好過,你心裏不舒坦!”
她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沈青青臉上了。
沈青青的視線落在小石頭那道傷口上,看清只是擦破了點皮,看着嚇人,其實並無大礙,她心裏那塊懸着的石頭稍稍落了地。
她抬起眼,迎上趙紅英那副要吃人的嘴臉,聲音平淡卻清晰。
“趙紅英,說話要講良心。我有沒有教過孩子欺負人,你心裏清楚。”
“事情還沒弄明白,別在我家門口撒野。”
“我撒野?”
趙紅英的聲音拔得更高了。
“我兒子頭都流血了!不是你家丫頭推的,難道是他自己平地摔的?”
“沈青青,你少在這兒跟我裝糊塗!你家這幾個丫頭片子就是沒教養!”
沈青青沒有理會她的叫罵,只是把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女兒。
“大丫。”
她的聲音很平靜。
“娘教過你,做錯了事要認,但沒做過的事,誰也不能冤枉我們。”
“你告訴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丫看了一眼地上還在幹嚎的小石頭,清清楚楚地開了口:
“娘,是他先搶東西!”
“我們跟鐵蛋在玩跳房子,小石頭非要湊過來一起玩。”
“我們沒理他,他就過來搶三丫手裏的石子兒,三丫不給,他就拽三丫的胳膊,把三丫都拽疼了!”
“我們讓他鬆手,他不聽,我跟二丫就一起推了他一下,想讓他放開三丫……然後,他就摔倒了。”
一旁的鐵蛋也趕緊幫腔,大聲說:
“沈大娘,大丫說的是真的!就是小石頭先搶東西,還先動手拽人的!大丫她們不是故意的!”
“你個小屁孩懂個什麼!滾一邊去!”
趙紅英狠狠瞪了鐵蛋一眼,那孩子嚇得縮了縮脖子。
趙紅英又把矛頭對準了沈青青,那根手指幾乎要戳到她的鼻子上: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故意的!”
“你就是記恨我平時說你幾句,現在教唆你這幾個小蹄子來報復我兒子!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她擺出一副準備大鬧一場的架勢,叉着腰喊道:
“今天這事,必須給我個說法!讓你家這三個賠錢貨,給我兒子磕頭道歉。”
“再賠我五塊錢的醫藥費,少一個子兒,我就去村裏嚷嚷。”
“讓全村人都來看看,你沈青青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沈青青聽着這話,氣得反而笑了。
“道歉?”
“賠錢?”
她冷笑一聲。
“趙紅英,我跟你掰扯掰扯。”
“第一,我家孩子不是故意傷人的,是你家小石頭先動手搶東西,先動手拉扯三丫。”
“她們是爲了保護妹妹才推的人,要說道歉,也該是你家小石頭,先給我家三丫道歉。”
“第二,醫藥費。”
沈青青的視線掃過小石頭額頭的傷口。
“我可以出,但你張口就要五塊錢?你這是在訛人,你找錯地方了。”
“第三,”
她往前站了一步,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你想鬧,想讓全村人來看,盡管鬧。”
“大夥兒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到底是誰家孩子先挑事,是誰家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撒潑,大家心裏都有一杆秤。”
她頓了頓又說。
“你要是不放心小石頭的傷,咱們現在就帶他去村裏的衛生室,讓大夫給瞧瞧。”
“但是,你記住了,往後別再有事沒事就來找我們娘幾個的麻煩,我們可不怕你”
一番話讓趙紅英愣住了。
她本以爲沈青青這個寡婦,性子軟弱,一嚇唬就蔫了。
到時候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誰知道她現在竟然這麼硬氣了。
條理清晰地把她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尤其是看到沈青青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平靜無波,讓她心頭有點發毛。
再看看旁邊還有鐵蛋這個小證人,真要鬧到村裏去。
理虧的肯定是自己,到時候丟人的也是自己。
沈青青沒再看她,轉身從屋裏拿了塊幹淨的布條和一點烈酒。
蹲下身,對還在抽噎的小石頭說:
“小石頭,別哭了。”
“大娘幫你把傷口擦擦,包起來就不流血了。”
她的動作很輕。
小石頭被他娘的架勢嚇着了,怯生生地看着她。
竟忘了哭,乖乖地讓她用沾了酒的布條擦拭傷口。
“嘶……”
酒精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但看到沈青青溫和的臉,他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
“以後跟小朋友玩,不能搶別人的東西,更不能隨便動手拽人,記住了嗎?”
沈青青一邊給他簡單包扎,一邊教導。
小石頭看着她,小聲地“嗯”了一下,點了點頭。
沈青青站起身,把剩下的布條塞回口袋,看向還僵在那裏的趙紅英。
“走吧,去衛生室。”
趙紅英抱着兒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嘴裏不甘心地嘟囔着:
“去就去!我告訴你,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說着,她抱着小石頭,率先氣沖沖地往村口衛生室的方向走去。
沈青青沒理她,回頭對大丫道:
“看好妹妹們,娘去去就回。”
說完,她便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一前一後,一個氣急敗壞,一個從容不迫。
到了衛生室,大夫仔細檢查了小石頭的傷口,果然如沈青青所料。
“沒事沒事,就是蹭破了點皮,看着嚇人。”
大夫一邊熟練地給小石頭消毒,一邊對趙紅英說。
“回去別沾水,過兩天結了痂就好了。連藥都不用開。”
趙紅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付了錢,從衛生室出來,趙紅英一路上都繃着臉不吭聲。
抱着兒子走得飛快,像是後面有鬼在追。
等沈青青回到家門口,太陽已經落山了。
院門口,三個小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張望着。
看到她回來,三個孩子開心的跑到她身邊。
“娘!”
“娘你回來啦!”
二丫拉着她的衣角,仰着小臉,眼睛亮晶晶的:
“娘!你剛才好厲害呀!那個趙大娘都不敢說話了!”
三丫也用力點頭:
“娘最厲害!”
大丫雖然沒說話,但那雙黑亮的眼睛裏,也滿是崇拜和安心。
沈青青看着她們,心頭一暖,笑着挨個揉了揉她們的頭。
“小石頭沒事,就是一點皮外傷。”
她牽起她們冰涼的小手,往院子裏走。
“不過你們要記住,以後再遇到誰欺負你們,別自己硬扛,一定要第一時間回來告訴娘,知道嗎?”
“知道了!”
三個孩子齊聲回答,聲音清脆又響亮。
沈青青笑了,拉着她們進屋。
灶膛裏的火燒得正旺,鍋裏的水也溫着,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
“好了,都別站着了,娘給你們煮粥喝,今天還有面包吃呢。”
熱騰騰的糙米粥很快就煮好了,沈青青把剩下的面包拿了出來,一人分了一塊,泡在粥裏。
孩子們吃得格外香甜,屋裏只聽得見呼嚕呼嚕喝粥的聲音。
三丫小口小口地啃着泡軟了的面包,含糊不清地問:
“娘,這個面包真好吃,我……我下次還能吃到嗎?”
她的小臉上寫滿了期待,生怕聽到否定的答案。
沈青青看着女兒渴望的眼神,她給每個孩子的碗裏又添了一勺熱粥,點了點頭。
“能。”
她笑着說:
“等娘以後多掙錢,讓咱們大丫、二丫、三丫,每天都能吃上香噴噴的面包,好不好?”
“好!謝謝娘!”
清脆的笑聲在小小的土屋裏回蕩,伴着灶膛裏跳躍的火光,將這個冬日的夜晚,暖得格外安穩。
而沈青青,看着女兒們滿足的笑臉,心裏那份要去超市多換些東西回來的念頭,也變得迫切起來。
她要去掙錢。
掙很多很多的錢,讓她的女兒們,再也不用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