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掛在演武場邊緣的靈楓葉片上時,林硯的木劍已經劈開了第七個木人樁的脖頸。
斷裂的樁身帶着新鮮的木屑味,截面平整得像被刀削過 —— 這是 “盲劍式” 練到極致的征兆,不用眼睛看,僅憑氣感就能找到木人樁的要害。趙師兄說過,真正的劍客在生死相搏時,往往沒時間細看對手招式,靠的就是這種 “劍隨心動” 的本能。
“氣痕已經到五分了。” 趙師兄從晨光裏走來,手裏拿着塊磨石,“再把劍刃磨得薄些,能省三成靈氣 —— 就像砍柴刀要快,才能省力。”
林硯接過磨石時,指尖在木劍刃上摸出細痕。這柄木劍是趙師兄找人特制的,桑木芯外裹着層青竹,既沉又韌,最適合練 “順骨劍”。他按着趙師兄說的角度磨劍,石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混着露水洇出深色的斑。
“心境考核的幻境,多半會用你最在意的事做引子。” 趙師兄蹲在他身邊,看着磨得發亮的劍刃,“去年有個弟子怕蛇,幻境裏就全是毒蛇,嚇得當場棄劍 —— 你最在意什麼?”
林硯的磨石頓了頓。他想起蒼瀾鎮被山匪燒毀的鐵匠鋪,想起老鄭倒在血泊裏的樣子,還想起淬劍池裏那些尚未拼完整的碎鞘片。這些畫面像刻在鐵上的痕,平時藏着,一到夜深人靜就會浮現。
“不知道。” 他把磨石翻了個面,繼續打磨劍刃,“也許是沒拼好的劍鞘。”
趙師兄笑了笑,沒再追問。他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面是幾塊芝麻餅,還帶着餘溫:“這是蘇珩托我帶給你的,他說用凝神草汁和的面,能安神 —— 那小子平時看着靦腆,心思倒細。”
林硯咬了口芝麻餅,清苦的藥香混着芝麻的脆,在舌尖散開。他想起蘇珩藥圃裏的凝神草,葉片上總沾着晨露,像噙着淚的眼睛。“他怎麼自己不來?”
“被丹堂的師兄叫去幫忙曬藥了。” 趙師兄望着演武場東側,“陳長老最近在煉‘固元丹’,需要凝神草當藥引 —— 周明也在那裏幫忙,怕是沒少給蘇珩使絆子。”
林硯的指尖在芝麻餅上捏出淺痕。他能想象蘇珩被周明刁難的樣子 —— 那個總愛低着頭的少年,就算受了委屈,也只會紅着眼圈說 “沒事”,像被雨打蔫的凝露草,卻從不折。
“我練完劍去看看。” 林硯把最後一口芝麻餅塞進嘴裏,木劍在晨光裏劃出亮弧,“正好問問他,凝神草泡茶要放多少才不苦。”
趙師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道:“記得用‘聽風步’!周明要是敢找你麻煩,別硬拼 ——”
“知道了!” 林硯的聲音從木人樁後傳來,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日頭升到兩竿高時,林硯的 “盲劍式” 已經能準確擊中三十步外的木人樁。他收劍時,聽見演武場入口傳來喧譁 —— 幾個外門弟子抬着塊新的試劍石進來,石面上還沾着泥土,比原來的那塊更青、更硬。
“這是長老們特意從後山運來的‘玄青石’。” 個抬石頭的外門弟子擦着汗,跟同伴說,“比原來的試劍石硬三成,周師兄昨天試了,最多只能劈進兩寸 —— 聽說這是爲了試煉特意換的。”
林硯走到新試劍石前,指尖在石面上劃過。玄青石的紋路比普通青石更密,像織得緊實的布,光絲在石縫裏遊走的速度也慢了許多 —— 這意味着要劈開它,不僅需要力氣,更需要精準的氣感。
他試着揮了揮木劍,沒敢用全力。木刃觸到石面的瞬間,反彈的力道比預想中更大,震得他虎口發麻 —— 果然像那外門弟子說的,這石頭硬得多,尋常的 “裂石” 式根本不管用。
“怎麼,不敢試了?” 周明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帶着嘲弄的笑。他穿着身簇新的深藍道袍,腰間的青鋼劍閃着冷光,顯然剛從丹堂回來,袖口還沾着些藥渣。
林硯沒回頭,繼續觀察玄青石的紋路:“周師兄要是有興趣,可以試試。”
周明冷笑一聲,突然拔劍。青鋼劍帶着淡青色的靈氣,對着玄青石猛地劈下 ——“當” 的一聲脆響,石屑炸開,玄青石上留下道一寸深的劍痕,比他在舊試劍石上的成績差了不少。
“看來這石頭確實硬。” 周明收劍時,手腕微微發顫,卻強裝鎮定,“不過比起某些連試都不敢試的人,還是強多了。”
林硯終於轉過身,目光落在他的劍刃上:“周師兄的劍刃卷了。”
周明臉色一變,連忙查看劍刃。果然在劍尖半寸處,有個細微的卷口,像被硬物硌過 —— 這是強行劈砍玄青石的後果,靈氣沒完全透石,反震傷了劍刃。
“你故意的!” 周明的聲音陡然拔高,“你早就知道這石頭硬,故意引我劈砍!”
“是你自己要劈的。” 林硯把木劍背在身後,“玄青石的紋路是斜着的,得從左下方進劍,你從正上方劈,不卷刃才怪 —— 就像砍柴要順着木紋,你偏要逆着來,只會傷了刀。”
周圍漸漸圍攏了些弟子,有人看着周明劍上的卷口,偷偷笑出了聲。周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突然提着劍就往林硯沖來:“我看你是找死!”
青鋼劍帶着躁氣直刺林硯心口,比上次在試劍石前的招式更狠。林硯沒硬接,腳步踩着 “聽風步” 的節奏往後退,像在風中搖擺的蘆葦,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劍鋒。
“只會躲嗎?” 周明的劍招越來越急,靈氣在他周身形成淡青的霧,“有本事接我一劍!”
林硯退到玄青石旁時,突然停住腳步。周明的劍正好刺到,他側身的瞬間,木劍突然從腋下穿出,用劍脊對着周明的手腕敲去 —— 這是 “順骨劍” 裏的 “借力式”,專卸對手的力道。
周明只覺得手腕一麻,青鋼劍差點脫手。他踉蹌着後退幾步,看着林硯的眼神像要噴出火:“你等着!試煉場上,我定要你好看!”
說完,他捂着發麻的手腕,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演武場。圍看的弟子們見沒熱鬧可看,也漸漸散去,只有幾個外門弟子還在偷偷議論,說周明剛才的樣子像只鬥敗的公雞。
林硯走到玄青石前,看着那道一寸深的劍痕。周明的靈氣確實強,但太躁,像沒壓住的炭火,看着旺,卻不耐燒。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舉起木劍 —— 這次沒有直接劈砍,而是讓氣絲先滲入玄青石的紋路,找到最軟的那條石縫。
木劍順着石縫刺入時,幾乎沒遇到阻力。“噗” 的一聲輕響,劍刃沒入玄青石一寸半,比周明的劍痕深了半寸,邊緣還帶着淡淡的金芒 —— 是氣絲透石的痕跡。
“好小子!” 趙師兄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手裏提着個水囊,“這‘尋縫劍’你都學會了?我還以爲要再教你三天。”
林硯拔出木劍,劍刃上沾着些青石粉末:“看石紋的時候突然想通的 —— 就像老鄭找鐵料的裂紋,找到就好敲了。”
趙師兄把水囊遞給她:“歇會兒吧,等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 對心境考核有好處。”
半個時辰後,趙師兄帶着林硯來到藏經閣後山。這裏有片竹林,竹杆筆直如劍,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無數細碎的劍鳴。竹林中央有塊平整的青石,石上刻着個 “靜” 字,筆畫裏還殘留着淡淡的靈氣。
“這是玄塵子前輩年輕時打坐的地方。” 趙師兄在青石上坐下,“他當年練心境,就靠聽竹葉聲 —— 你也試試,閉眼聽半個時辰,不準用靈氣,只用心聽。”
林硯依言坐下,閉上眼睛。起初只能聽見竹葉摩擦的沙沙聲,後來漸漸分出不同的音 —— 老竹葉的聲沉,新竹葉的聲脆,風大時像浪涌,風小時像私語。他的呼吸慢慢變得勻淨,像竹林裏的風,自然起落。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見極輕的腳步聲。不是趙師兄的,那人的腳步很輕,卻帶着股刻意的壓抑,像怕驚擾什麼 —— 還沒等他睜眼,就聽見 “噗” 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進了竹林深處的草裏。
“誰?” 趙師兄突然出聲,靈氣瞬間散開,像張無形的網。
腳步聲突然加快,往竹林外跑去,很快就沒了蹤影。趙師兄追出去看了看,回來時手裏拿着個小瓷瓶,瓶身還沾着草葉:“是周明的人 —— 這是‘擾心散’,能亂人心神,幸好沒灑出來。”
林硯睜開眼睛,竹林的景象在他眼裏格外清晰。剛才那陣腳步聲裏的慌亂,他聽得明明白白 —— 就像偷東西被發現的賊,再裝也藏不住心虛。
“看來周明是真急了。” 趙師兄把瓷瓶捏碎,白色的粉末隨風飄散,“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用出來了 —— 不過也說明,他怕你。”
林硯望着竹林外的方向,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在地上織出金網。他突然覺得,周明就像塊沒鍛透的鐵,看着硬,其實心裏虛,稍微敲打就會露怯。
“走吧,該回去了。” 趙師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練幾日,你的心境就差不多能應對幻境了 —— 記住,不管看見什麼,都別忘自己要做什麼。”
回去的路上,林硯的腳步很輕。竹林的風聲還在耳邊回響,像在提醒他:真正的強大,不是沒軟肋,而是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就算被軟肋刺痛,也不會停下腳步。
路過蘇珩的藥圃時,他看見蘇珩正在翻土。月白道袍的下擺沾着泥,額角的汗順着臉頰往下淌,卻仍笑得眉眼彎彎。林硯站在籬笆外看了片刻,沒上前打擾 —— 有些關心,不必說出口,像凝神草的香,默默陪着就好。
暮色漫進演武場時,林硯又來到新試劍石前。他的木劍在玄青石上留下了第五道劍痕,這次深達兩寸,比周明的最好成績還多了半寸。劍痕裏的光絲凝成了小球,輕輕觸碰,能感覺到裏面的靈氣在微微跳動,像顆小心髒。
遠處傳來晚課的鍾聲,林硯收拾好木劍往回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和試劍石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個並肩而立的夥伴。他摸了摸袖中的清神露,又摸了摸懷裏的凝神草 —— 這些都是朋友的心意,像老鄭留在鐵匠鋪的工具,可靠又溫暖。
離試煉還有十天,離練氣三層還有段路,但林硯的心裏很踏實。他知道,只要像在竹林裏聽風那樣沉心,像在玄青石上尋縫那樣用心,就沒有闖不過的幻境,沒有劈不開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