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三眼人
第六天
李潛誠站在月球基地的穹頂觀測台,透過強化玻璃凝視着眼前這片荒蕪而壯麗的灰色平原。基地外,剛剛完成主體結構的“廣寒城”在陽光照射下閃爍着銀白色的金屬光澤,遠處是連綿起伏的月山和深不見底的環形山。這已經是他和團隊在月球上的第六個地球日。
“李總,三號勘探機器人傳回異常數據。”助手王磊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李潛誠轉身走向控制台,月塵隨着他的步伐在低重力環境中緩慢飄落。控制屏上,三號機器人正在距離基地十二公裏的一處環形山邊緣作業,它的傳感器讀數顯示地下有復雜的空洞結構,且溫度異常穩定——這與月球表面劇烈的溫差極不協調。
“結構有多大?”李潛誠問,手指在觸摸屏上滑動,放大圖像細節。
“初步掃描顯示空洞延伸至少三平方公裏,深度未知。更奇怪的是...”王磊調出一組光譜分析數據,“洞壁有規則幾何圖案,不像是自然形成。”
李潛誠的心髒猛地一跳。他們選擇這個月球區域建設第一座人類永久性定居點,就是因爲前期的軌道掃描顯示這裏地質穩定、資源豐富,沒有任何報告提到可能存在未知地下結構。
“派遣四號和五號機器人前去支援,加強掃描精度。我要在四小時內看到詳細結構圖。”李潛誠下達指令,同時啓動了基地的二級警戒狀態。在月球上,任何未知都可能是致命的。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李潛誠幾乎寸步不離控制中心。隨着更多數據的傳回,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逐漸清晰:那不是自然洞穴,而是一個龐大的人工地下網絡,其規模遠超人類任何月球建築。最令人困惑的是,入口處的設計顯然考慮了月球的低重力環境,門廊結構和通道角度都極爲特殊。
“李總,您應該看看這個。”地質學家陳文靜的聲音打斷了李潛誠的沉思。她指着新傳回的圖像,上面顯示洞穴深處有一片區域反射着規律的光點,像是有序排列的光源。
正當團隊討論是否應該親自前往勘探時,警報突然響起。基地外圍的運動傳感器檢測到多個移動目標,正從三個方向快速接近。
“不可能...月球上沒有大型生物。”王磊喃喃道,臉色蒼白。
監控畫面切換到基地外的廣角鏡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灰色月塵中,數十個身影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跳躍前進。他們的體型略小於成人,有三條細長的支撐肢,最令人震驚的是頭部——不是人類的面孔,而是三個呈三角形排列的巨大眼睛,沒有明顯的鼻子或嘴巴。
“靠眼呼吸...”生物學家張薇幾乎是無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她的專業本能讓她注意到那些生物眼部周圍有節奏的舒張收縮,像是一組復雜的腮。
三眼人在距離基地約一百米處停下,動作整齊劃一。他們靜靜地站立着,三只眼睛反射着基地的燈光,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李潛誠數了數,至少有五十個,但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他們在觀察我們。”陳文靜低聲說。
李潛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有人員進入內部密封艙,啓動一級防護。不要有任何敵對動作,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意圖。”
接下來的八個小時,人類與三眼人隔着百米的距離對峙。三眼人始終靜止不動,仿佛雕塑一般,只有眼部的呼吸動作表明他們是活物。李潛誠利用這段時間調動所有可用的觀測設備,收集盡可能多的數據。光譜分析顯示他們的皮膚結構能夠抵御宇宙輻射和極端溫差;運動模式分析表明他們擅長低重力環境下的跳躍移動;而最驚人的發現是,他們的眼部結構不僅用於視覺和呼吸,似乎還能發出復雜的光信號——一種可能的光通信系統。
“他們是有智慧的,”張薇肯定地說,“這種群體行爲和組織度不是低級生物能表現出來的。”
“問題是,他們從哪裏來?爲什麼之前的探月任務從未發現他們?”王磊問道。
李潛誠盯着屏幕上的三眼人,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中形成:“也許我們才是闖入者。也許這個基地正好建在了他們的...城市上方。”
仿佛印證他的猜想,基地的震動傳感器突然檢測到來自地下的規律振動,像是有某種大型機械正在運行。同時,三眼人群體的後方出現了更多身影——這次的數量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目測至少有三百個,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他們在調集...兵力?”王磊的聲音發抖。
“或者是居民。”李潛誠糾正道,“通知地球控制中心,發送所有數據。我們需要決定下一步行動。”
地球的回復四小時後才到達,由於通訊延遲,來回交流極爲緩慢。指揮中心的建議是保持戒備,嚐試建立某種形式的溝通。然而,沒等李潛誠制定出具體的接觸方案,情況發生了變化。
三眼人群體突然分開一條通道,一個體型稍大、眼部有復雜彩色斑紋的個體走向前。它舉起一條前肢,上面托着一個發出柔和藍光的晶體。晶體開始有規律地閃爍,同時基地的無線電接收器檢測到一組復雜的低頻脈沖信號。
“他們在嚐試溝通!”通訊專家劉健興奮地說,“這是一種基於脈沖和光信號的復合通信方式。”
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人類與三眼人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跨物種交流嚐試。通過對比光信號模式、脈沖頻率和觀察三眼人對不同刺激的反應,團隊逐漸破譯了一些基本概念:和平、居住、共享、危險。
最關鍵的突破來自張薇的發現:三眼人的光信號中有一部分與地球上某些深海生物的生物發光模式驚人相似。她提出一個大膽假設:三眼人可能不是月球原生物種,而是來自一個類似地球深海的環境。
“如果他們的母星有厚厚的大氣或水體覆蓋,眼部呼吸結構就說得通了。”張薇解釋道,“而月球的低重力環境可能正是他們選擇這裏作爲避難所的原因。”
“避難所?”李潛誠追問。
“從他們的信號中,我感受到一種...緊迫感。他們反復使用一個我們還沒破譯的符號,可能代表‘威脅’或‘災難’。”
隨着交流的深入,三眼人允許一支小型人類團隊接近他們的一個地下入口。在嚴密的防護下,李潛誠親自帶領一支小隊,跟隨那個彩色眼紋的三眼人進入了地下世界。
裏面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震驚了。這不是原始洞穴,而是一個高度發達的地下文明。通道壁面覆蓋着發出柔和光芒的生物材料,復雜的三維結構既像珊瑚又像晶體森林。三眼人在其中自如移動,他們的城市與自然環境融爲一體,幾乎不留下生態足跡。
最令人驚訝的是中央大廳,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水體,裏面漂浮着發光的球狀結構——可能是他們的幼體或某種生命形態。張薇注意到水體中有類似地球深海熱液噴口的結構,這進一步支持了她的深海起源理論。
“他們在這裏生活了多久?”陳文靜驚嘆道,手指輕觸牆壁,牆壁竟回應般微微發光。
彩色眼紋的三眼人——團隊私下稱它爲“向導”——帶領他們來到一個圓形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個復雜的晶體陣列,當向導觸碰時,晶體投射出全息影像。影像展示了一個故事:一個藍色星球被災難籠罩,一群幸存者乘坐生物質飛船穿越星際,最終在月球找到避難所。
“他們也是移民。”李潛誠低聲說,心中涌起復雜的共鳴。人類爲了生存和探索來到月球,三眼人則是爲了生存和避難。兩個物種,同樣在宇宙中尋找立足之地。
向導接着展示了另一個場景:月球內部的地質變化圖。一個巨大的岩漿囊正在緩慢移動,如果不加以幹預,將在未來三個月內噴發,摧毀三眼人的地下城市,也會危及人類新建的廣寒城。
“所以這不是對抗,而是警告。”李潛誠恍然大悟。三眼人大量出現不是爲了驅逐人類,而是試圖傳達這個共同威脅。
回到基地後,李潛誠立即組織會議。數據顯示三眼人提供的信息是準確的,月球內部確實存在不穩定的地質活動。兩個選擇擺在面前:放棄基地撤離,或者與三眼人合作尋找解決方案。
“他們的技術在某些方面遠超我們,”劉健報告,“特別是地質工程和生物材料科學。但他們缺乏太空作業能力——這也是爲什麼他們需要我們的幫助。”
經過與地球指揮中心的緊急磋商,李潛誠做出了決定:與三眼人建立合作關系,共同應對危機。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人類工程師與三眼人專家展開了前所未有的合作。三眼人提供地下結構穩定技術,人類提供地表作業設備和太空工程經驗。
語言障礙逐漸被克服。人類發現三眼人不僅能通過光信號交流,還能感知電磁場的微妙變化,這使他們能夠“感受”到人類的一些基本情緒。而人類也開發出便攜式光信號翻譯器,實現基本溝通。
第七天傍晚,李潛誠站在基地外,看着人類與三眼人聯合工作隊在月面上協同作業的景象。三眼人用他們特殊的生物材料加固地下結構,人類則在地表建立地熱引導系統,將岩漿能量安全導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文明,因爲共同的生存需求走到了一起。
向導走向李潛誠,它的三個眼睛在月光下閃爍着智慧的光芒。它舉起前肢,發出了一串復雜的光信號。翻譯器傳來簡潔的譯文:“感謝。共生可能。”
李潛誠點點頭,盡管不確定對方是否能理解這個人類動作的含義。他指向天空中藍色的地球,又指向腳下的月球,然後雙手合攏,做了一個代表“一起”的手勢。
向導的眼部光芒輕輕波動,仿佛在微笑。
那天夜裏,李潛誠在日志中寫道:“第六天,我們發現了月球三眼人,他們靠眼呼吸。第七天,我們開始學習如何與他們共同呼吸。也許這就是宇宙的法則:生命總會找到出路,而智慧生命的真正考驗,是能否爲其他生命留出呼吸的空間。”
他看向窗外,月球的地平線上,地球正緩緩升起,像一個藍色的希望。而在基地燈光照亮的區域,幾個三眼人正在與人類工程師比劃交流,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在寂靜的月球表面,共同書寫着宇宙中新的可能。
廣寒城不再僅僅是人類的城池,而將成爲兩個物種共同的家園。李潛誠知道,前方的挑戰仍然艱巨——地質危機尚未解除,兩個文明的深度融合還有無數障礙,地球上的政治和科學界對這次接觸的反應也難以預測。
但他也明白,從第六天發現三眼人的那一刻起,人類就不再是孤獨的宇宙探索者。他們有了鄰居,有了夥伴,有了共同守護這個小小月球的責任。
在無盡的星空下,兩種生命形式開始了他們共同的旅程。而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