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蘭手裏攥着那一疊繳費單據,站在醫院大門口,身子縮成一團。
她那身衣服還是早起幹活時穿的,上面沾着灰,還有早些時候在雇主家蹭上的油漬。
跟旁邊光鮮亮麗的陸傾城比起來,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媽,上車。”
陸傾城拉開車門,語氣雖然不算熱絡,但也難得沒有不耐煩,“今天我媽店裏開業,就在市中心,正好過去吃頓飯,也算是去去晦氣。”
李秀蘭往後退了一步。
她擺手,動作很大,像是那車裏有什麼洪水猛獸。
“不去不去。”
李秀蘭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那種地方都是有錢人去的,我這穿得破破爛爛,去了也是給你們丟人。傾城啊,媽知道你有心,但這飯我就不吃了。”
她看了一眼陸傾城,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肖然。
知子莫若母。
兒子在陸家過得什麼日子,她心裏跟明鏡似的。
要是自己這個當保姆的婆婆再過去晃悠一圈,親家母那張嘴指不定又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到時候難做的還是肖然。
“然然,你跟傾城去。”
李秀蘭從兜裏掏出一把零錢,數了數,“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正好路過菜市場,我買點肉,晚上給你做紅燒肉吃。”
肖然看着母親花白的頭發,心裏發酸。
但他沒堅持。
母親這輩子最怕給人添麻煩,尤其是怕給陸家添麻煩。
去了,只會讓她如坐針氈。
“行。”
肖然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把自己兜裏僅剩的幾百塊錢塞進母親手裏,“媽,打車回,別擠公交了。到家給我發個信息。”
李秀蘭想推辭,被肖然硬塞了進去。
出租車絕塵而去。
陸傾城站在原地,看着車尾燈消失,把車鑰匙扔給肖然。
“你來開。”
肖然接過鑰匙,坐進駕駛室。
車廂裏很安靜。
那個紅木盒子就放在後座上,散發着淡淡的藥香。
“一會到了地方,少說話。”
陸傾城靠在副駕上,閉着眼假寐,“我媽那個人你也知道,嘴上不饒人,你左耳進右耳出就行。別像今天在停車場那樣,動不動就想跟人動手。”
肖然發動車子。
“只要他們不過分。”
陸傾城猛地睜開眼,側頭看着他。
這男人,怎麼現在說話這麼沖?
“什麼叫過分?那是長輩!說你兩句怎麼了?”
陸傾城覺得剛才那一瞬間的溫情全是錯覺,這人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你要是有本事,能讓全江城的人都高看你一眼,他們自然會閉嘴。自己沒本事,就別怪別人說話難聽。”
肖然沒接話。
一腳油門。
車子匯入晚高峰的車流。
……
市中心,金街。
這裏是江城最繁華的地段,寸土寸金。
一家名爲“傾城佳人”的高端美容會所門前,豪車雲集。
大紅色的地毯從店門口一直鋪到了馬路邊,兩旁擺滿了慶賀的花籃,空氣中彌漫着百合和玫瑰的香氣。
門口站着兩排穿着旗袍的迎賓小姐,個個盤亮條順。
陸展鵬穿着一身定制的西裝,頭發梳得油光鋥亮。
旁邊站着柳如煙。
這位丈母娘雖然年過五十,但保養得極好,皮膚白皙,一身紫色的絲絨旗袍勾勒出豐腴的身段,脖子上掛着一串碩大的珍珠項鏈,貴氣逼人。
兩人臉上堆滿了笑,正忙着跟前來道賀的賓客寒暄。
“哎喲,王總!稀客稀客!”
“趙太太,您這皮膚是越來越好了,快裏面請!”
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一輛白色的寶馬7系緩緩停在路邊。
柳如煙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自家女兒的車。
“傾城來了。”
柳如煙臉上的笑容更盛,推了推旁邊的陸展鵬,“快,讓攝影師準備好,給我閨女多拍幾張。今天來的有不少豪門公子哥,正好讓傾城露露臉。”
車門打開。
陸傾城邁着修長的腿走了下來。
即便剛經歷了一場生死驚魂,稍微補過妝的她依舊豔壓全場。
“媽,爸。”
陸傾城走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些。
“我的寶貝女兒,今天真漂亮!”
柳如煙親熱地拉住女兒的手,正準備誇兩句。
駕駛室的門開了。
肖然走了下來。
手裏捧着那個紅木盒子。
柳如煙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那表情,就像是剛吞了一只蒼蠅。
“他怎麼來了?”
柳如煙壓低了嗓門,語氣裏滿是嫌棄,“傾城,你腦子進水了?今天是什麼場合?你把他帶過來幹什麼?嫌咱們家丟的人還不夠多?”
陸展鵬也是一臉晦氣,把頭扭到一邊,裝作沒看見。
周圍的賓客也都停下了腳步。
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
“這就是陸家那個上門女婿?”
“聽說是個廢物,倒插門三年了,連個工作都沒有,全靠老婆養着。”
“嘖嘖,這種場合也敢來?這陸家還真是心大。”
那些話並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清晰地鑽進幾人的耳朵。
陸傾城臉色有些難看。
“媽,肖然是來送賀禮的。”
她側過身,把肖然讓了出來,“畢竟是一家人,不到場不合適。”
“一家人?誰跟他是一家人?”
柳如煙冷哼一聲,上下打量着肖然。
衣服皺皺巴巴,褲腿上還有沒拍幹淨的泥點子,鞋面上沾着幹涸的血跡(那是救小女孩時留下的,雖然擦過,但還有印子)。
這一身行頭,跟周圍西裝革履的賓客格格不入。
簡直就是個要飯的。
“肖然,你看看你自己這副德行!”
柳如煙指着他的鼻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剛從工地搬磚回來的!能不能有點素質?能不能注意點形象?你是存心來惡心我的是吧?”
肖然面無表情。
他早就習慣了。
三年了,這種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他走上前兩步,把手裏的盒子遞過去。
“媽,開業大吉。”
簡單的四個字。
沒有任何討好的意味。
柳如煙並沒有伸手去接。
她瞥了一眼那個木盒。
盒子看起來倒是挺舊的,也不知是從哪個地攤上淘來的破爛。
“喲,還帶了禮物?”
柳如煙陰陽怪氣,“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平時連個買菜錢都要伸手要的人,能送什麼好東西?別是什麼拼多多上九塊九包郵的工藝品吧?”
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
“拿着。”
肖然沒理會那些笑聲,手依然舉着,“這是野山參,對身體好。”
“野山參?”
柳如煙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哈哈哈哈!大家聽聽!他說他送的是野山參!”
柳如煙笑得花枝亂顫,珍珠項鏈都在抖,“肖然,你是把我當傻子哄,還是把在座的各位當傻子哄?你知道野山參多少錢一克嗎?把你賣了都買不起一根參須!”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還是伸手把盒子接了過來。
她倒要看看,這廢物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既然送上門來找羞辱,那就成全他。
當着所有賓客的面。
柳如煙一把掀開了盒蓋。
一股濃鬱到極致的草木清香,瞬間炸開。
這味道太沖了。
聞一下都讓人精神一振。
原本等着看笑話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個盒子裏。
黃綢布上。
一根通體灰黃、根須茂密的人參靜靜躺着。
個頭極大。
主根粗壯,蘆頭修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蘆碗。
那些細小的根須像是老人的胡須一樣,盤根錯節,幾乎占滿了整個盒子。
震撼。
視覺沖擊力極強。
“這……”
陸展鵬伸長了脖子,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大?”
柳如煙也傻眼了。
她雖然不懂行,但好歹也見過世面。
這東西看着……好像不像是地攤貨啊?
陸傾城站在一旁,看着父母震驚的表情,心裏竟然有一絲莫名的快意。
“這是百年的老參。”
肖然開口解釋,“用來鎮店,或者是切片泡水,都有奇效。”
人群開始騷動。
“看着像真的啊……”
“要是真的,這得多少錢?”
“不可能吧,這小子哪來的錢?”
就在這時。
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傳來。
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極其囂張地停在了紅毯盡頭。
車門推開。
一個穿着白色阿瑪尼西裝的年輕男人走了下來,懷裏摟着一個整容臉的網紅美女。
男人手裏也捧着一個禮盒。
精致的包裝,上面還打着蝴蝶結。
“孫少!”
柳如煙一看到這人,立馬換了一副面孔,笑得臉上褶子都開了,“哎喲,孫少您怎麼親自來了?快快快,裏面請!”
孫浩。
江城有名的富二代,家裏做建材生意的,一直對陸傾城賊心不死。
“柳姨,新店開業,我必須來捧場啊。”
孫浩把懷裏的美女推開,走到柳如煙面前,把手裏的盒子遞過去,“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這是我托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西洋參,頂級的。”
柳如煙接過盒子,笑得合不攏嘴。
“孫少太客氣了!人來了就行,還帶什麼禮物!”
孫浩擺擺手,視線落在了柳如煙另一只手上捧着的紅木盒子上。
“喲,這也送的人參?”
孫浩挑眉,湊過來看了一眼。
只一眼。
他就笑了。
笑得極其誇張。
“哈哈哈哈!柳姨,這是誰送的?這也太逗了吧?”
孫浩指着盒子裏那根碩大的人參,“這玩意兒是拿蘿卜刻的吧?做得還挺像那麼回事,但這根須……嘖嘖,膠水粘得也太明顯了。”
“假的?”
柳如煙心裏咯噔一下。
“肯定是假的啊!”
孫浩信誓旦旦,一臉內行,“真正的野山參哪有長這麼大的?就算有,那也是國寶級的,幾百萬上下。就這?我看連塑料都不如,一股子化學藥水的味道。”
他轉頭看向肖然,一臉鄙夷。
“這就是那個廢物女婿吧?”
“兄弟,沒錢不丟人,沒錢還裝逼,拿假貨來糊弄長輩,那就是人品問題了。”
孫浩這話一出,就像是蓋棺定論。
周圍的賓客瞬間反應過來。
“我就說嘛!哪有這麼大的參!”
“原來是塑料做的,怪不得看着怪怪的。”
“真是不要臉,拿假貨來充門面,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這上門女婿當得,真是絕了。”
嘲諷聲像潮水一樣涌來。
柳如煙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感覺自己像是個被人戲耍的猴子。
剛才那一瞬間的震驚,此刻全變成了羞惱。
丟人!
太丟人了!
在新店開業這種大喜的日子,居然當着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的面,收了一個假貨!
還是自家那個廢物女婿送的!
這要是傳出去,她柳如煙以後在貴婦圈還怎麼混?
“肖然!”
柳如煙尖叫一聲。
她猛地把手裏的紅木盒子往地上一摔。
啪!
盒子落地。
那根價值連城的百年野山參滾落出來,掉在滿是灰塵的紅毯上。
還沒完。
柳如煙踩着高跟鞋,沖上去對着那人參就是狠狠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