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終於重新恢復了清靜。
蕭臨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狂跳的太陽穴。
小德子極有眼色地奉上一盞新沏的安神茶,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
“有嫣然這個妹妹……”
蕭臨天端起茶盞,卻沒什麼心思喝,對着空氣低聲苦笑,語氣裏是說不出的疲憊,
“真是比朕當年在籌謀皇位的時候……還要累心費力。”
奪嫡之爭是明刀明槍,是步步爲營,是對人心和局勢的精確算計。
可對付蕭嫣然和她那個活寶女兒?
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永遠猜不到她們下一秒會用什麼稀奇古怪的方式,把天捅個窟窿,然後理直氣壯地跑到你面前,哭得仿佛全天下都欠了她們的。
小德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您看……寶珠郡主她……好像拿到東西,病就好了大半?”
蕭臨天擺擺手,無奈又好笑:“那小丫頭,精着呢!跟她娘一個德行!”
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罷了,總算沒真嚇着。那些東西,她喜歡就好。”
“蕭婉清也真是……”
他搖了搖頭,語氣沉了下來,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厭煩,
“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嫣然就這麼一根獨苗,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也敢縱着兒子去招惹?”
他抿了口微燙的茶水,目光落在虛空處,帝王的威嚴此刻染上了幾分家事的煩躁。
“嫣然與朕,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妹。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人,我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他的聲音很低,近乎自語,“蕭婉清不過是高太妃的女兒罷了。當年高太妃在先帝跟前也算得寵,她那兄長在朝中也有幾分勢力……朕登基後,若不是爲了顯示帝王大度,彰顯手足和睦,她們母女能有今日這般風光尊榮的公主日子過?”
想到高太妃當年暗地裏那些小動作,以及蕭婉清骨子裏繼承的那份心高氣傲和不夠通透,蕭臨天就覺得一陣煩悶。
“朕已經夠寬待了。給了她們體面,給了她們富貴。可她們呢?一點都不知道惜福安分,反而越發沒了輕重。”
他放下茶盞,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欺負到嫣然頭上去,還不是因爲覺得嫣然平日裏跳脫,桃桃頑劣,好拿捏?也不想想,打狗還得看主人,動嫣然,就是動朕的臉面,跟朕過不去!”
小德子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這些天家秘辛,不是他一個奴才能置喙的。
“晦氣!”
蕭臨天最後吐出兩個字,帶着明顯的遷怒和疲憊。
今日這出鬧劇,不僅攪了他難得的清靜,更讓他知道有些人太蠢,給再多恩典,也養不熟,看不懂局勢。
他重新拿起一份奏折,試圖讓自己沉入國事,可那密密麻麻的字跡在眼前晃動,總與蕭嫣然哭嚎的臉和林桃桃慘白的小臉交織在一起。
“小德子。”
“奴才在。”
“傳朕口諭,”
蕭臨天揉了揉眉心,“二公主府兩位公子傷好後,送去西山書院讀書,讓周駙馬……好好靜心思過。”
“……是。”
小德子心下一凜。
西山書院清苦,且遠離京城權力中心,這看似是讓兩位公子去求學,實則是變相的放逐和警告。
“還有,”
蕭臨天頓了頓,補充道,“把內庫新得的那斛東珠,挑一半品相最好的,悄悄送去長公主府給桃桃壓驚。別讓嫣然知道是朕給的,就說是太後賞的。”
省得那丫頭又來聒噪。
小德子:“……奴才遵旨。”
得,皇上這心偏的,都快偏到胳肢窩了。
蕭臨天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而此刻,回府的馬車上。
林桃桃抱着八音盒玩得不亦樂乎,珍珠頭面已經戴在了頭上,映得小臉光彩照人。
蕭嫣然坐在對面,看着她閨女這副珠光寶氣、樂不思娘的模樣,心裏的陳年老醋徹底打翻了。
她酸溜溜地開口,眼神跟鉤子似的往那珍珠頭面上瞟:“分我一半,你說的啊。”
“娘,您看這個玉如意,成色多好!”
林桃桃抬起頭,臉上立刻切換成乖巧甜笑,雙手捧起一柄玉如意,玉質溫潤如脂,在車廂內昏黃的光線下流轉着柔和的光澤。
“沉甸甸的,手感一級棒!您值得擁有! 這個給您鎮宅……呃,鎮妝台!”
她又從小荷包裏摸出兩顆又大又圓的珍珠,遞過去,眼睛彎成月牙:“還有這珍珠,精華中的精華,王者中的王者! 分您兩顆最大的!配您那套煙霞色的裙子,絕絕子!”
蕭嫣然接過來,掂了掂冰涼潤澤的玉如意,確實手感極佳,又對着光仔細瞧那兩顆珍珠,幾乎毫無瑕疵,堪稱極品。
心裏的酸泡泡破了好幾個,但她嘴上哪肯輕易認輸?
把寶貝摟進懷裏,嘴上卻還哼哼:“小沒良心的,有了新寶貝就忘了娘……果然,愛會消失對不對? 剛才在皇兄面前,你那眼淚鼻涕要是分一半用在幫娘討賞上,咱娘倆現在就能人手一套了!”
林景明坐在蕭嫣然身側,像個置身事外又掌控全局的觀衆,看着妻女這出分贓不均的小戲碼,眼底滿是縱容的笑意。
御書房裏那身生人勿近的寒氣,早被這車廂裏的暖意和這兩個活寶給沖得煙消雲散。
此刻,他眉目舒展,唇角微揚,周身散發着一種的柔和光暈。
他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將那個還在爲寶貝分配耿耿於懷的小醋壇子攬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今日,”他聲音溫潤,帶着撫慰的力道,“累了吧?”
蕭嫣然靠着他堅實的肩膀,鼻尖縈繞着熟悉的清冽氣息,這才徹底放鬆下來。
她撇撇嘴,帶點小委屈和小得意:“累什麼?主要是我閨女演技爆發,我帶得有點吃力!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我閨女這演技,真是棒!我是生氣!蕭婉清最後那眼神,你是沒看見,簡直是看仇人,殺父仇人那種! 還有周文柏,就會說‘孩子還小’、‘玩鬧而已’,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全是廢話!”
林景明低低笑了一聲,指尖輕輕梳理着她頰邊微亂的發絲,動作溫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
“不必與他們置氣。”
他溫聲道,看向她,眼中帶着明顯的笑意和一絲揶揄,“那麼,我尊貴的公主殿下,您現在是需要爲夫安慰您受傷的心靈,還是需要爲夫誇贊您精湛的演技?”
蕭嫣然被他問得一噎,抬眼瞪他,卻對上他含笑的眸子,自己先繃不住笑了,輕輕捶了他一下:“安慰和誇獎,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
林景明從善如流,低頭在她發間落下一個輕吻:“夫人今日護女英姿,堪比女將軍掛帥,爲夫佩服。你受驚了,晚上給你三千兩銀票壓驚。”
“這還差不多。”蕭嫣然滿意地眯起眼,像只被順了毛的貓。
安撫好了大的,林景明的目光這才轉向那個已經成功讓八音盒小人兒連續轉了二十圈還沒停下的小戲精。
他看着她無憂無慮擺弄新奇玩具的側臉,想到今日她可能真的被那惡犬驚到,心底那絲屬於父親的保護欲又悄然升起。
他輕輕咳了一聲,喚回女兒的注意力:“桃桃。”
“嗯?”林桃桃抬起頭,小臉上還帶着研究八音盒機械結構未果的困惑。
林景明看着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今日之事,爹娘都在,你皇帝舅舅也主持了公道。但爹想了想,有句話得提前告訴你。”
他微微向前傾身,確保女兒能聽清每一個字。
“往後,若是再有人像今天這樣,無緣無故欺負到你頭上,無論是言語還是別的什麼——”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清明而堅定。
“不要傻站着等欺負,咱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他迎着女兒好奇睜大的眼睛,緩慢而清晰地說:
“多帶點侍衛,找準機會,直接打回去。不用怕手重,也不用怕鬧大。”
林桃桃聽得小嘴微微張開,連旁邊的蕭嫣然也驚訝地看向夫君。
林景明面色如常,對女兒露出了一個鼓勵般的笑容:
“別慫,就是幹!天塌下來,有爹給你頂着。”
這話說得……
簡直不像出自溫潤如玉的林駙馬之口,倒像是哪個山寨豪氣幹雲的大當家!
林桃桃愣了兩秒,消化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支持。
隨即,她把八音盒往旁邊一丟,像顆小炮彈似的彈起來,撲進林景明懷裏,摟着他的脖子,小臉在他頸窩蹭啊蹭,聲音甜得能齁死八個賣糖的:
“爹!你真是我親爹!世界上最好的爹,沒有之一! 父愛如山……體滑坡,但我就愛這座山!”
林景明被她蹭得發癢,忍不住笑出聲,穩穩接住女兒,一手還不忘攬着笑倒在他肩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