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的投影出現在辦公室時，自帶陰森特效——明明是大白天，窗簾自動合攏，溫度驟降五度，連魔鏡都結了一層霜。
“莫顧問，”閻王的聲音自帶混響，像從古井裏傳來，“投胎許願池，失控了。”
小紙人調出數據：最近一年，投胎許願池的“網紅/富二代/躺平人生”類願望占比從15%飆升至73%，而“科學家/教師/農民/工匠”等傳統職業願望斷崖式下跌至4%。更糟的是，某些熱門胎位（如“豪門獨子”、“天賦網紅臉”）出現千魂爭一的盛況，黃牛票炒到天價；而“貧困山區教師”、“基層醫護”等崗位無人問津，需要地府強制攤派指標。
“這不就是人間‘職業鄙視鏈’提前內卷到地府了麼？”我揉了揉太陽。
“正是。”閻王愁眉苦臉，“現在投胎部每天收到投訴：有魂魄許願‘下輩子當貓’，結果因爲許願者太多，地府臨時增加了貓胎位，導致某片區野貓數量爆炸，引發生態問題；有魂魄許願‘出生在羅馬’，結果所有‘羅馬胎位’被搶光，鬧事的魂魄堵在奈何橋抗議‘虛假宣傳’。”
好家夥，地府也有就業結構性矛盾了。
“您希望我們怎麼做？”
“重塑投胎價值觀。”閻王正色道，“讓魂魄們明白，人生的意義不止是‘爽’，還有責任、奉獻、成長。我們需要一場‘地府版職業規劃教育’，引導合理許願，平衡胎位供需。”
“這屬於意識形態工程，周期長，見效慢。”我提醒，“而且，魂魄們的願望往往受前世經歷和人間流影響，很難扭轉。”
“所以才需要你們專業的‘道德引導’。”閻王推過來一只沉甸甸的玉盒，“報酬：閻王私藏——‘輪回體驗機’試用權一次，可安全體驗任意一種人生（虛擬），時長三個月；外加‘判官筆贗品’一支，雖然不能改生死簿，但寫下的建議地府各部門優先處理。”
輪回體驗機？這玩意兒相當於人生模擬器，對規劃未來、規避風險有巨大價值。判官筆贗品更是地府通行證。
“我接。”我打開玉盒，裏面是一枚古樸的青銅鑰匙和一支骨白色的筆，“但需要地府投胎部的全力配合，包括數據開放、宣傳渠道、以及……可能需要一些‘榜樣魂魄’現身說法。”
“都準。”閻王投影開始變淡，“一月爲期，我要看到許願池數據改善。另外，孟婆托我傳話：她的湯最近銷量下降，因爲有些魂魄想保留記憶去當‘穿越者’，拒絕喝湯——這也歸你管。”
壓力山大。
---
送走閻王，我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委托地點：“永眠森林”，睡美人妖的家族領地。
委托人是睡美人妖的姐姐，自稱“鬧鍾精”——其實是森林裏的晨鳥妖，化成人形是個穿羽毛裙的急躁女子。
“莫老板！你可來了！”她拉着我就往森林深處跑，“我妹妹羅莎，又睡了！這次已經睡了三個月！”
“睡美人妖……睡覺不是天性嗎？”
“是天性，但她該醒了！”鬧鍾精急道，“按照家族傳統，睡美人妖每睡一百年醒一年，處理族務、戀愛、享受生活。可羅莎上次醒來後，迷戀上了人間‘躺平文化’，看了幾本網絡小說，說什麼‘睡覺是終極養生’，‘清醒是種病’，結果到期不肯醒，賴床！”
我們來到一座藤蔓纏繞的古堡，臥室裏，羅莎躺在鋪滿玫瑰花瓣的床上，呼吸均勻，嘴角帶笑，確實在沉睡。但床頭櫃上堆滿了《如何睡得更香》《睡眠改變人生》等暢銷書，還有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亮着，顯示着某論壇帖子：“姐妹們，我又成功賴床三年，舒服！”
“我們試過各種方法。”鬧鍾精掰手指，“潑冰水（她翻個身繼續睡）、放重金屬音樂（她夢裏打拍子）、請來噩夢魔嚇她（她做了個美夢）、甚至威脅燒了她的玫瑰園（她夢裏說‘燒吧，正好換塑料花，不用澆水’）……沒用！”
典型的“清醒逃避症”，用睡眠回避現實責任。
“她睡之前，有什麼未完成的事或壓力嗎？”
鬧鍾精遲疑了一下：“家族想讓她和隔壁森林的樹人王子聯姻，她不願意，但不敢明說……可能就，一睡了之？”
明白了。政治婚姻壓力，導致用極端方式反抗。
“我需要進入她的夢境，和她談談。”
“這很危險！睡美人妖的夢境有自我防御機制，外人進入可能會被困住！”
“我有辦法。”我掏出孟婆之前送的“夢境調和香”，點燃後煙霧會引導意識安全入夢，“你們在外面守着，如果一小時後我沒醒，就搖醒我——物理方式。”
點燃香，我躺到羅莎身邊，閉眼，意識順着煙霧飄入夢境。
---
羅莎的夢境是個巨大的、柔軟的粉色雲朵城堡。一切都在慢動作：飄落的花瓣需要十分鍾才落地，說話的語調拉得像唱詩，連城堡門口的噴泉都是一幀一幀地噴水。
羅莎本人坐在雲朵秋千上，穿着睡衣，晃啊晃，一臉愜意。
“羅莎女士。”我走過去，聲音在夢境裏也變慢了。
她慢悠悠轉頭，眨了眨眼：“新來的夢境NPC？造型挺寫實。”
“我是莫德，受你姐姐委托，來和你談談。”
“談什麼？”她打了個哈欠（持續了三十秒），“如果是叫我醒，免談。外面多累啊，要聯姻、要管族務、要社交。這裏多好，一切都很慢，很軟，沒有壓力。”
“但這是假的。”我環視夢境，“再美好的夢，也只是逃避。”
“逃避可恥但有用。”羅莎引用網絡名言，“而且，誰說夢是假的？我感覺到的快樂是真的，放鬆是真的，自由也是真的——在夢裏，我想飛就飛，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顧及樹人王子的過敏症（他對花粉過敏，可笑，樹人對花粉過敏！）”
“所以本原因是聯姻？”
“之一。”她晃着秋千，“還有家族期望、長老嘮叨、同齡人比較……我睡了，他們就沒辦法了。睡眠是我最後的堡壘。”
“但如果堡壘變成了監獄呢？”我指向城堡邊緣，“你的夢境在縮小。剛進來時城堡有十個塔樓，現在只剩八個了——長期沉睡，夢境會因缺乏現實滋養而萎縮，最後可能縮成一個點，你永遠困在裏面，連夢都沒得做。”
羅莎怔住，看向邊緣——確實，有兩個塔樓正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樣消失。
“我……沒注意。”
“因爲你一直在逃避，連夢境的衰退都忽略了。”我走近，“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問題發酵。你不喜歡聯姻，可以談判；討厭族務，可以改革；壓力大，可以學習管理——但睡覺，只是把問題留給姐姐和其他族人，你覺得公平嗎？”
羅莎沉默了，秋千停下。
“如果我醒了，你們能幫我解決聯姻問題嗎？”
“我們可以提供‘談判策略’和‘家族溝通技巧’。”我承諾，“但最終面對問題的，必須是你自己。”
夢境開始震動，邊緣加速崩塌。羅莎站起來，深吸一口氣：“好吧……我醒。但你們得保證，別讓那些長老用‘爲了家族好’道德綁架我！”
“專業對付道德綁架，正是我們公司的強項。”
煙霧回收，我睜開眼。旁邊，羅莎也緩緩睜眼，眼神迷茫了幾秒，然後聚焦。
“姐……”她聲音沙啞，“我餓了。”
鬧鍾精喜極而泣，撲上去擁抱。
睡美人妖醒了。後續的家族談判由我們介入：制定了“睡美人妖權益保障條例”，允許羅莎自主選擇婚姻對象，並改革了族務分擔機制。作爲報酬，羅莎贈予了“美夢編織術”基礎教程——能讓人一夜好眠，且夢境可控。
---
與此同時，地府投胎許願池的改革計劃啓動。
第一步：數據透明化。我在奈何橋頭設立大型顯示屏，實時滾動“胎位供需比”：網紅臉需求1200：1，山區教師崗位0.3：1（即三個崗位只有一個魂魄願去），並附上前世從事該職業的魂魄“滿意度回訪”——許多網紅魂魄抱怨“鏡頭焦慮、網絡暴力”，而教師魂魄則反饋“成就感高，精神富足”。
第二步：榜樣宣傳。邀請幾位“冷門職業但人生圓滿”的魂魄做巡回演講：一位生前是環衛工人的鬼魂，講述自己如何因爲“城市美容師”的身份獲得尊重和愛情；一位基層醫生鬼魂，分享救治生命的喜悅；甚至請來一位“轉世成耕牛但功德圓滿”的魂魄，講述踏實勞作的安心。
第三步：增設“人生體驗預覽”。利用閻王給的“輪回體驗機”簡化版，讓魂魄在許願前，可短暫體驗目標人生的“典型一天”——想當網紅的體驗直播被罵，想當富二代的體驗家族爭鬥，想當科學家的體驗突破瞬間的狂喜。許多魂魄體驗後默默修改了願望。
第四步：也是最“缺德”的一步——針對執意要當“爽文主角”的頑固魂魄，推出“強制人生挑戰套餐”：許願當霸總的，投胎後自帶“破產危機”劇本；許願當天才的，附加“傷仲永”風險；許願躺平的，安排“靈氣復蘇你必須拯救世界”的隱藏劇情。並在許願池旁立牌警告：“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標好價格。”
一月後，數據顯著改善：“奉獻類”職業願望回升至18%，網紅類願望降至45%，雖然仍占大頭，但供需矛盾緩解。孟婆湯銷量也回升了——因爲魂魄們意識到，保留記憶去當“穿越者”很可能開局就是難度。
閻王給出五星好評：“莫顧問手段高明，軟硬兼施，地府就業市場趨於健康。附贈‘免排隊投胎VIP卡’一張，有效期永久。”
---
剛搞定地府和睡美人妖，辦公室迎來了影子精客戶。
這位客戶沒有實體，就是一團會說話的人形黑影，聲音悶悶的：“莫老板，我總覺得……我是別人的替身。”
“詳細說說？”
“我原本是畫中仙的影子，但她飛升了，把我留在人間。”影子精扭動着，“後來我遇到一個小說家，他收留我，說我像他筆下‘永遠活在陰影中的悲劇男二’。現在他每寫一個悲劇角色，都讓我扮演原型，找感覺……我越來越分不清，我是我，還是他故事裏那些角色的？”
身份認同危機，疊加創作剝削。
“你需要建立‘自我敘事’。”我制定方案，“首先，離開那個小說家，獨立生活；其次，嚐試創造自己的故事——比如，用光影作畫，或者當個‘影子戲劇演員’；最後，參加‘影子族群互助會’，認識其他影子精，找到群體認同。”
影子精猶豫：“但小說家說……我是他的繆斯。”
“繆斯不該被禁錮。”我斬釘截鐵，“真正的創作，應該解放靈魂，而不是吞噬它。”
影子精思考良久，黑影逐漸凝實：“你說得對……我想試試。”
送走影子精，我癱在椅子上。連續處理了神獸、地府、妖族、精怪的種種“存在主義危機”，感覺自己像個跨界心理醫生業規劃師兼道德教官。
小紙人飄過來，身上浮現新預約：“西遊取經團已確認諮詢時間：明午時。備注：唐僧要求單獨談話，悟空希望有第三方在場，八戒想要零食供應，沙僧說‘我都行’。”
我深吸一口氣。
“準備會議室。”我說，“還有，買點桃子、齋飯、高熱量零食和……我也不知道沙僧喜歡什麼，買串佛珠吧。”
窗外，妖都華燈初上。霓虹燈光下，影子精融入夜色，去追尋自己的輪廓；遠方的地府，許願池波瀾微平；深林中，醒來的睡美人妖正學習如何清醒地活着。
而我的道德高地有限公司，明天還要接待四位史上最著名的取經人。
缺德嗎？也許。但至少，我在幫各路生靈——甚至神佛——尋找他們的“道”。
我喝了口茶，茶已涼，但回味甘甜。
或許，這就是生活：涼了加熱，苦中回甘，永遠有下一個麻煩，也永遠有下一份報酬。
只要缺德……不，是“道德服務”的買賣還在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