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兩句,將她刻意營造出的曖昧扼於無形。
祁歡的心又一點點沉下去,那股壯起來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掉。
她手指蜷縮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回來,但又舍不得。
兩人就這樣姿勢別扭地拉着手,一前一後,沉默地一直走到小獨棟的大門口。
江凜鬆開了她,從口袋掏出鑰匙開門。
祁歡站在他身後,忍不住問:“小叔,你真打算去市裏嗎?”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怎麼了?”
“那,如果你真的去了,會和陳願姐經常見面吧?”
江凜拉開了門,把鑰匙順手扔在一旁的櫃子上,側過頭看着她。
樓外路燈的光線在彼此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他深幽的黑眸像能把人吸進去。
“當然。”
祁歡心尖像針輕輕刺了一下,泛起細微的酸脹。
江凜和陳豐關系好到能穿一條褲子,和陳願自然也有着超過旁人的熟稔。
他們這一對,是能大大方方,被所有人期待和祝福着。
“可你說過,你不喜歡陳願姐,也不會和她變成那種關系的,就算朝夕相處,也沒可能,對嗎?”
祁歡急於確認,幾乎脫口而出,垂在身側的指尖死死摳着自己的衣角,卻倔強地盯着他的眼睛。
自從陳豐提起,她一整晚都在心裏磨着這件事。
他知道。
他以爲他們之間已經說得足夠清楚。
他相信,她也知道。
江凜頭一次覺得,區區幾瓶啤酒也會讓人腦門緊得發疼。
他目光越過了她,落在遠處漆黑的路口,並未回答,反而問她:“明天還想跟我去野茶嶺嗎?”
他嗓音輕淡,卻像一鋼絲,輕而易舉勒住了她的咽喉。
祁歡反應了過來,低下頭,笑得苦澀:“想。”
想每時每刻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最無關風月的身份。
所以此刻只能閉嘴。
再糾纏下去,他會有一萬個機會遠遠和她保持距離。
“早點休息,明天早點起。”
江凜只留下這樣一句,先行上了樓。
這一夜,祁歡沒怎麼睡安穩。
腦子裏似乎被許多雜亂無章的念頭填滿,攪擾得內心不得安寧。
可隔壁臥室裏,江凜也久久沒能入眠。
沒想到過去這麼些年,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聽見徐彪的消息。
當年礦洞塌方,徐彪的父親也在現場幫工,頭部不幸被落石砸中,進重症監護室搶救出來又昏迷數,最終還是沒能度過危險期,撒手人寰。
那時祁正光已經杳無音信,祁歡留在他家,每天都有一撥又一撥的鄉親上門討要說法。
陳秀英的賠償也沒着落,那小姑娘怯生生的,還不停哭鬧,吵着要回去。
江凜心煩到了極點,氣血一沖腦門,拎着小祁歡就騎車去了汽車站。
“打電話給你爸,打不通就打給你親戚,必須找到你爸,不然你好自爲之,沒人再管你死活!”
十七歲的江凜站在人來人往的進站口,凶巴巴的,態度又冷又硬,扯過旁邊公用電話亭的話筒就塞到了小姑娘懷裏。
祁歡才多大,哪裏能記得那些毫無規律的長串數字,驚恐地望着他,蒼白小臉只會簌簌掉眼淚,連話都說不出來。
江凜沒轍,狠狠吸了口煙,用力將煙頭擲在地上,用腳碾滅,轉身就走,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原地。
那時已經入秋,摩托車後視鏡中,那個手足無措的小姑娘滿臉淚痕,不解地張望着他離開的方向,不知道他要去哪,更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她穿的還是夏天帶過來的單薄衣褲,一陣風吹過,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
就是個拖油瓶。
江凜真沒打算再管,也沒能力管,可車速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來。
不願意回去接她,又做不到狠心走遠。
巧的是,剛駛過一個路口,他恍然瞥見徐彪氣勢洶洶地帶着人往汽車站直奔了過去。
青石鎮巴掌大塊的地,你認識我我認識他,消息也靈通,徐彪大概是從哪裏聽到風聲,知道了祁歡獨自在這。
徐家剛出了這麼大的事,徐彪面色緊繃,還紅着眼,幾乎是想讓祁歡償命的架勢。
俗話說禍不及妻兒,仔細想來,都是祁正光的錯,這丫頭也是無辜。
江凜低罵一聲,立即調轉了車頭,趕回去的時候,祁歡已經被人抓住,準備往一輛破爛中巴車裏塞。
她兩只小手絕望地扒着灰撲撲的車門,大聲哭着喊他“哥哥”。
江凜心頭一軟,那場架就這麼打了起來。
對方人多勢衆,江凜還得分神護着祁歡,兩人被團團圍在中央,猶如困獸之鬥。
結局當然沒有陳豐在夜宵桌上描述的那樣壯麗,“徐彪跪地求饒”也是誇大其詞。
但那絕對算得上江凜下手最狠的一次。
他好像不會疼,也不知疲倦,凶狠地捏着比鐵還硬的拳頭,一拳一拳不停往那些人身上臉上砸。
徐彪那幾個幫手都被打懵了,綁個小女孩而已,犯不着拼命,正遲疑着退縮時,江凜一腳踹在了徐彪口,他半天都沒爬起來。
後來陳豐得知消息,匆匆帶了人來,這場風波才逐漸平息。
江凜右手五指關節已經血肉模糊,他用掌心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跟徐彪談妥了條件。
只要祁歡還在青石鎮,徐家的債,他來追。
但也只要他看着祁歡一天,誰都別想動她一手指頭。
徐彪離開青石鎮外出闖蕩的時候,是帶着氣走的。
走之前,他說:“凜哥,鎮上的兄弟們都認你當大哥,我也給你面子聽你一次,但這丫頭,最好不要再落在我手裏。”
晃眼十年過去,漫長時光撫平了許多記憶,祁歡也早已將這件往事拋之腦後。
江凜卻還深深記得徐彪當時怨毒的眼神。
也記得那天他載着祁歡回家時,小姑娘細嫩的手臂第一次無條件信任地環住了他的腰,腦袋也安心地枕在了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