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沒人報名的三千米
周一的早自習，班主任老王還沒進教室，體育委員馬亮就拿着一張報名表沖上了講台。
“大家靜一靜啊！下周就是校運會了！這是咱們高三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也是展示咱們六班風采的時候！大家踊躍報名啊！”
馬亮是個皮膚黝黑、嗓門洪亮的男生，也是班花林雪的頭號追求者兼跟班。他一邊吆喝，一邊把報名表拍得啪啪響。
“男子一百米、跳遠、接力賽都滿了啊！咱們班男生還是很猛的！但是……”
馬亮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有些微妙，“女子組這邊不太理想啊。特別是女子3000米長跑，到現在還是空的！哪位女俠願意挺身而出？”
台下一片死寂。
女生們紛紛低頭看書，或者假裝在找東西。開什麼玩笑？3000米？那是要命的！跑完腿都要廢了，誰願意去遭那個罪？更何況大家都在備戰高考，誰有那閒工夫。
見沒人回應，馬亮的臉色有些難看。他也是被林雪授意的，必須要給那個夏晚秋一點顏色看看。既然大家都不報，那就找個軟柿子捏。
“咳咳，”馬亮清了清嗓子，眼神不懷好意地飄向教室後排角落，“咱們班要有集體榮譽感啊！不能光想着自己學習。有些平時不怎麼參加集體活動的同學，是不是該表現一下？”
全班的目光順着他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了角落。
那裏坐着夏晚秋。
“比如……夏晚秋同學？”馬亮直接點了名，語氣陰陽怪氣，“聽說你平時也不愛說話，正好趁這個機會鍛煉鍛煉身體嘛！大家說是不是？”
“是啊！夏晚秋去唄！”
“反正她上課也不聽講，跑跑步怎麼了？”
幾個平時跟林雪玩得好的女生立刻起哄。
夏晚秋身體猛地一僵，握筆的手指瞬間用力到發白。
她從小體質就弱，加上長期營養不良，平時跑個800米都要喘半天，更別說3000米了。這簡直就是要她的命。
而且，她最害怕這種被全班注視的感覺，那種像看猴子一樣的目光讓她渾身發抖。
視線上方，Q版小人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它正抱着一面小白旗瑟瑟發抖，頭頂上烏雲密布，還在下着傾盆大雨：
【我不行……我會死的……腿會斷掉的……別我……我想回家……】
馬亮見她不說話，更是得寸進尺。他拿着報名表，大步流星地走到夏晚秋桌前，把筆往她桌上一扔。
“大家都看着呢，別給臉不要臉啊。”馬亮壓低聲音，語氣裏充滿了威脅，“就跑個步而已，又死不了人。趕緊把名字籤了，別耽誤大家時間。”
這不僅僅是報名，這是裸的霸凌。
利用集體的壓力，利用道德綁架，迫一個弱者去做她本做不到的事情。
夏晚秋看着那張報名表，臉色蒼白如紙。她咬着嘴唇，想要拒絕，可是長期在繼父下形成的習得性無助，讓她本發不出聲音。她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只能顫抖着伸出手，去拿那支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筆杆的那一瞬間——
一只寬大修長的手突然橫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的一聲按住了那張報名表。
“誰說她要報了？”
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溫度，卻帶着令人膽寒的威壓。
陳安坐在旁邊，原本正在轉筆的手停了下來。他甚至沒有抬頭看馬亮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那張報名表。
馬亮愣了一下：“陳安，這是女子……”
“我知道。”陳安打斷他，抬起頭，眼神銳利得像是一把剛剛出鞘的刀，“她身體不好，跑不了。這個，我替她跑。”
全班瞬間炸鍋。
“什麼？替跑？”
“那是女子3000米啊！陳安是男的怎麼跑？”
“陳安也太護着她了吧？”
馬亮也懵了，隨即嗤笑一聲：“陳安，你別搞笑了行不行？這是正規比賽，男的怎麼替女的跑？難道你要穿裙子上去？”
周圍傳來幾聲哄笑。
陳安沒有理會那些嘲笑，他直接把那張報名表從馬亮手底下抽了出來，當着全班的面，慢條斯理地揉成了一團廢紙。
然後，手腕一抖。
“嗖——”
那個紙團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精準地落進了後門的垃圾桶裏。
“我說我替她跑，沒說跑女子組。”
陳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壓過了馬亮一頭。他雙手兜，嘴角勾起一抹狂傲不羈的弧度：
“那我就跑男子5000米。把我那份，加上她那份，一起跑了。”
“還有誰有意見？”
這一刻，教室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陳安身上那股狂妄又霸氣的氣場給震住了。
男子5000米！那是全校最沒人報的死亡！一般只有體育特長生才會去挑戰。陳安一個學霸，竟然爲了維護夏晚秋，主動攬下這個超級苦差事？
幾秒鍾的死寂後，女生堆裏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尖叫聲。
“啊啊啊太帥了吧！”
“這種同桌請給我來一打！”
“爲什麼被護着的不是我啊！”
就連原本想要看笑話的馬亮，此刻也是一臉便秘的表情，卻一句話也不敢反駁。陳安的氣場太強了，強到讓他覺得如果再多說一句，那個垃圾桶裏的紙團就是他的下場。
夏晚秋呆呆地抬起頭，看着身邊這個挺拔如鬆的背影。
逆着光，他的輪廓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邊。
視線上方，那個原本舉白旗投降的Q版小人，此刻已經發生了驚天大逆轉。
它不知道從哪裏換上了一套粉紅色的拉拉隊服，手裏拿着兩個比它身體還大的彩球，正在原地瘋狂跳躍，彈跳力驚人：
【陳安最帥！陳安無敵！我要給你生猴子！（劃掉）給你買水！】
【沖鴨！爲了我的英雄！我也要支棱起來！】
夏晚秋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她悄悄伸出手，扯了扯陳安的衣角，小聲說道：“那個……5000米很累的……”
陳安低下頭，看着她擔憂的眼神，突然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把你原本就不怎麼整齊的劉海揉得更亂了。
“沒事。”他笑着說，“爲了你，別說5000米，五萬米也得跑。”
……
一周後，校運會如期舉行。
那天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場上彩旗飄飄，廣播裏循環播放着激昂的《相信自己》，全校師生都聚集在看台上，氣氛熱烈。
男子5000米長跑是壓軸大戲。
起跑線上，陳安穿着一件黑色的運動背心，露出了流暢緊實的肌肉線條。他並不是那種誇張的大塊頭，而是那種精瘦有力、充滿爆發力的身材。汗水順着他的脖頸滑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周圍圍滿了送水的女生，甚至還有別班的啦啦隊在喊他的名字。
但陳安的目光始終沒有看那些人。
他站在起跑線前，正在做最後的熱身運動。目光卻穿過嘈雜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看台最角落的位置。
那裏，夏晚秋正孤零零地坐着。
她沒有像別人一樣去前排搶位置，而是躲在人群邊緣。但她的手裏，卻緊緊地攥着一瓶礦泉水。
那是一瓶依雲。
是她在小賣部徘徊了很久，用自己攢了好幾天的早飯錢，買的最貴的一瓶水。
她想，他是爲了她才跑這個比賽的。她別的做不了，至少……至少要給他最好的水喝。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送出去。
“砰！”
發令槍響。
比賽開始！
陳安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5000米，十二圈半。
這是一個極其考驗耐力和意志力的過程。
前五圈，陳安一直保持在第一梯隊，呼吸平穩。
到了第八圈，大部分選手的體力開始下降，隊伍拉得很長，甚至有人開始走路放棄。
第十圈，陳安感覺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肺部像是有火在燒，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味。汗水模糊了視線，讓他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跑道。
但他沒有減速。
每一次經過看台，他都會下意識地看一眼那個角落。
那個小小的身影還在那裏。
只要她在看着，他就不能輸。
“陳安加油！陳安加油！”
全場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就在第十一圈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隔壁班的一個體育生，一直被陳安壓着跑，心裏不爽。在過彎道的時候，趁着裁判視線死角，他突然隱蔽地伸出一只腳，想要絆倒陳安。
這是一個極其陰險的動作。在高速奔跑中如果被絆倒，很可能會受重傷。
但陳安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
他在對方伸腳的瞬間，憑借着前世練散打的敏銳反應，身體猛地一個側傾，做出了一個漂亮的急停變向，堪堪躲過了那一腳。
然後，借助這股沖力，他猛地加速，瞬間反超了那個體育生！
最後一百米！
那是屬於王者的沖刺。
陳安咬緊牙關，爆發出了最後的力量，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甩開了所有對手，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線！
全場沸騰！
“贏了！陳安牛！”
班裏的男生們沖上去歡呼，女生們更是激動得尖叫。
陳安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汗水順着下巴滴落在紅色的跑道上。
還沒等他直起腰，一大群人就圍了上來。
“陳安你好棒！喝水！”
林雪第一個擠到最前面，手裏拿着一瓶運動飲料和一條嶄新的毛巾，臉上掛着最甜美的笑容，“辛苦了，快擦擦汗！”
周圍全是遞水的手，把陳安圍得水泄不通。
陳安皺了皺眉。他沒有接林雪的水，也沒有看任何人。他推開人群，目光焦急地在看台邊緣搜尋。
夏晚秋呢？
而在人群的最外圍。
夏晚秋手裏捏着那瓶已經被手心捂熱的礦泉水，看着被衆人簇擁、光芒萬丈的陳安，自卑感像水一樣涌了上來。
他身邊有那麼多人。
林雪的水比她的高級，毛巾比她的淨。
她擠不進去，也不配擠進去。
夏晚秋低下頭，默默地把那瓶水藏到了身後，轉身準備悄悄離開。
就在這時，她頭頂的Q版小人突然爆發了。
它穿着拉拉隊服，憤怒地跳了起來，一腳踹飛了那個名爲“自卑”的黑色小怪獸，然後指着陳安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
【那是我的！那是爲了我跑的！他是我的同桌！】
【夏晚秋你是個膽小鬼嗎？沖啊！那是我的英雄！】
【沖鴨！！！】
現實中，夏晚秋的腳步頓住了。
她回過頭，正好看到了陳安推開林雪，那雙焦急尋找的眼睛。
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的那一刻。
陳安笑了。
那是夏晚秋這輩子見過的，最燦爛、最期待的笑容。
他在等她。
一股莫名的勇氣突然從心底涌了出來。夏晚秋深吸一口氣，咬着牙，竟然真的推開了前面擋路的人，硬生生地擠進了人群中心。
她站在陳安面前，臉紅得像個熟透的番茄，手都在發抖。
在全校師生，在林雪錯愕的目光注視下。
她把那瓶依雲水遞了過去。
“……給。”
聲音很小，但在陳安聽來，卻是天籟。
陳安沒有任何猶豫，一把接過那瓶水，擰開蓋子，仰頭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然後，他當着全校的面，伸出手，笑着揉亂了她的頭發。
“謝了，同桌。”
“這水真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