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絲線大網當頭罩下,切割空氣的銳響如同死神的低語,封死了我所有退路。鬥笠人那雙在陰影中旋轉着銀芒的眼眸,冰冷地鎖定着我,仿佛在記錄一個即將被“歸檔”的無效變量。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懷中那鏽死的青銅安魂鈴,因我極致的驚懼、決絕,以及某種瀕臨死亡時爆發的意念沖擊,猛地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的震顫!
“叮——!”
一聲微弱、沙啞、卻帶着直透靈魂尖銳感的鈴響,竟從那鏽死的鈴身內擠了出來!這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我腦海、甚至更深處的地方炸開!沒有清脆,只有一種金屬鏽蝕摩擦的艱澀,混合着無盡的悲愴與絕望的尖嘯!
鈴音響起的刹那,那張由規則、冰冷、精準的銀線編織而成的大網,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凝滯!仿佛這專門針對物質與能量層面進行“抹除”的秩序之力,對這直擊魂靈、充滿混亂與絕望的“雜音”,產生了一絲本能的、規則上的不兼容!
就是這一絲凝滯!
生死之間磨礪出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思考!我右手緊握的那柄冰涼、鏽跡斑斑的青銅影剪,仿佛被這絕境中的意和鈴音的尖嘯所激發,鏽跡之下,一道暗金色的、極其細微的流光倏然閃過!
沒有章法,沒有技巧,完全是求生的本能驅使!我怒吼一聲,不退反進,迎着那稍顯凝滯的銀線大網,將手中影剪朝着最近、最粗的一銀線,狠狠“剪”了下去!
“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斷裂聲響起。
沒有金鐵交擊的巨響,那蘊含着冰冷規則之力、足以切金斷玉的銀白絲線,在鏽跡斑斑的青銅剪刃下,竟如同被利刃劃開的朽爛繩索,應聲而斷!斷口處平滑無比,沒有任何毛刺,仿佛其內部的結構在接觸剪刃的瞬間就被某種更高層面的“概念”所否決、抹除。
更詭異的是,那斷掉的一截銀線,並未落地,而是在脫離主體的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和靈性,從規則的造物化爲了最普通的塵埃,簌簌飄散在夜風裏。
鬥笠人那雙一直平穩旋轉着銀芒的眼眸,首次出現了波動!那並非人類意義上的“震驚”或“憤怒”,更像是精密儀器遇到了無法解析的異常數據時產生的短暫“卡頓”。他控銀線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就是現在!
我本無暇去細想影剪爲何能斬斷這詭異的銀線,也無暇去品味鬥笠人那細微的“卡頓”。斷裂的銀線大網出現了一絲稍縱即逝的縫隙!我將全身力氣灌注在受傷的腿上,忍着劇痛,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縫隙中竄出,朝着身後那堵浮現着“檔閣”銀白光門的青磚牆,用盡全力撞了過去!
我沒有選擇!退路被鬥笠人封死,留下必死無疑!這扇突然浮現的、疑似“檔案館”入口的光門,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生路!哪怕裏面可能是更深的龍潭虎!
“噗——”
沒有撞上堅硬磚石的實感,身體仿佛穿過了一層冰涼、粘稠、如同水銀般的屏障。眼前銀白色的光芒瞬間暴漲,吞噬了一切景象,耳邊死寂小院裏的風聲、銀線破空聲,甚至我自己的心跳聲,都驟然遠去,被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寂靜所取代。
緊接着,是強烈的失重感和眩暈感!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一條由無數發光銀色絲線編織而成的、無限延伸的甬道中飛速下墜!兩側是飛速掠過的、閃爍着冰冷光芒的、巨大的、如同書架般的虛影,書架上並非書籍,而是一個個被銀白光線纏繞、封印的、模糊的光團,光團中隱約可見扭曲的人形、怪異的器物、或是不斷變幻的恐怖景象片段!無數細碎、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或“意念”碎片,如同水般沖刷着我的意識:
“……編號癸七四二,情緒執念類,‘癡妄’,已歸檔,封存深度,三……”
“……異常物品,‘血鏽鈴’,靈性殘餘百分之三,建議觀察,暫緩清理……”
“……個體偏差值超標,標記,觀察序列提升,歸檔建議:強制收容……”
“……警告,未授權訪問!檢測到非注冊‘信’字波動!檢測到低威脅實體入侵!執行攔截協議……”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冰冷而龐雜,帶着絕對的秩序感和非人的審視,瘋狂涌入我的腦海,幾乎要將我的意識沖垮!懷中的石符光芒狂閃,銅錢滾燙,安魂鈴震顫不休,影剪木盒更是傳來一陣陣渴望與抗拒交織的悸動!
“砰!”
不知下墜了多久,我終於重重地摔落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喉頭一甜,幾乎要吐出血來。
我強忍着眩暈和劇痛,掙扎着爬起身,環顧四周。
這裏……就是“檔閣”內部?
與我預想的布滿灰塵的古老檔案庫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巨大到難以形容的、純白色的空間。地面、牆壁、天花板,都是光滑、冰冷、毫無縫隙的某種非金非玉的材質,散發着柔和但絕無溫度的冷光。空間的穹頂極高,高到幾乎看不到頂,只有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白。
在這片純白的空間中,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無數同樣純白色的、巨大的、方正的“格子”。這些格子大小不一,有些如同房屋,有些只有衣櫃大小,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每個格子的表面,都流動着水波般的、銀白色的光紋,光紋中不時閃過一些我無法理解的、冰冷復雜的符文和編號。
有些格子是完全封閉的,光紋穩定。有些格子的光紋則在輕微波動,隱約能看到內部有陰影在蠕動、撞擊。還有些格子表面的光紋是暗紅色的,不斷閃爍着,旁邊浮現出冰冷的文字提示,如“觀察中”、“能量波動異常”、“歸檔沖突”等。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陳年紙張、消毒水、以及某種更深沉的、類似“信息”或“概念”被凝固後的冰冷氣息。絕對的安靜,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遠處不知哪個格子傳來的、極其微弱、仿佛隔着無數層玻璃的撞擊聲。
這裏不像存放物品的地方,更像是一個……關押、研究、封存“異常”的冰冷監獄,或者是一個龐大“秩序”系統的數據庫核心。
我低頭看向自己摔落的地方。地面光潔如鏡,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的身影——衣衫破碎,身上多處擦傷和血跡,臉色蒼白,眼神中殘留着驚魂未定。而我剛剛穿過的位置,身後的“牆壁”上,那扇銀白色的光門正在迅速暗淡、消失,重新化爲毫無縫隙的純白壁面。
鬥笠人沒有追進來。是因爲這“檔閣”的準入機制?還是因爲我身上帶着骨片和安魂鈴這些“鑰匙碎片”,觸發了某種臨時權限?抑或是,他作爲“歸檔執行者”,也需要遵循嚴格的進出規程?
無論如何,暫時的安全了。但這裏,顯然比外面那個鬥笠人更加危險。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帶着信息塵埃味道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必須立刻弄清幾件事:第一,這裏是什麼地方,具置;第二,如何出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母親夢囈中提到的“檔案館”和“鑰”,以及安魂鈴殘魂恐懼的“鑰匙”,到底在哪裏?
我小心翼翼地移動,腳下發出輕微但清晰的“嗒嗒”聲,在這絕對寂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近最近的一個、光紋穩定的純白格子。格子表面如同水面,我隱約能看到,裏面似乎封存着一卷不斷自行展開、又自行卷起的古樸竹簡,竹簡上流淌着暗紅色的、仿佛活物的文字。
格子旁邊,浮現着一行冰冷的銀色小字:
【歸檔物:甲子列·柒叁伍號】
【類別:知識禁忌·血詛篇(殘)】
【狀態:穩定封存】
【危險等級:丙上】
【最後訪問記錄:無】
【關聯條目:無】
我又看向旁邊一個光紋波動的格子,裏面似乎困着一團不斷變幻形狀的、由無數細小人臉組成的灰霧,那些人臉都在無聲地哀嚎、咆哮。格子旁的銀色文字顯示:
【歸檔物:癸卯列·玖貳壹號】
【類別:聚合怨念體·無名慘案殘餘】
【狀態:活躍,周期性沖擊封印,強度低】
【危險等級:丁下】
【最後訪問記錄:█████】
【關聯條目:城西枯井案、████】
後面的訪問記錄和關聯條目,部分被塗黑了,像是某種權限不足的遮掩。
這裏……真的是一個龐大無比的、收納着各種“異常”事物和事件的檔案館!而且有着極其嚴格、冰冷的分類、編號和封存體系!那鬥笠人提到的“歸檔”,就是將目標像這些格子裏的東西一樣,關押、研究、封存起來?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母親,就是被這樣的存在囚禁的?那光之線的牢籠,就是這裏的某種“封存”手段?
我必須找到母親!還有“鑰匙”!
就在這時,懷中的石符,突然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的脈動!它不再是指向西方,而是瘋狂地指向這個巨大空間的深處,某個特定的方向!同時,那青銅安魂鈴的震顫也陡然加劇,鈴身甚至開始微微發熱,裏面那縷殘魂的恐懼和微弱的呼喚,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吸引和共鳴!
是那邊!
我順着石符和安魂鈴的指引,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和內心的震撼,小心翼翼地在這片由無數封存格子構成的、冰冷寂靜的迷宮中穿行。
格子裏的“歸檔物”千奇百怪:有鏽蝕的刀劍兀自嗡鳴;有枯的眼珠在液體中滾動;有寫滿詭異符號的皮革在無風自動;有被封在透明晶體中的、栩栩如生卻面帶極度驚恐的人體……每一個格子,似乎都代表着一個被凝固的悲劇、一段被封印的異常、一件被剝離的“非常之物”。
我走得心驚膽戰,盡量不去看那些格子裏的東西,但那些冰冷的信息標籤,那些無聲的掙扎景象,還是不斷沖擊着我的神經。這個地方,簡直就是一座由“異常”和“禁忌”構築的、無聲的墳場。
不知走了多久,穿過了多少排列整齊的冰冷格子,石符的脈動和安魂鈴的震顫,終於達到了頂峰!
我來到了一處相對“空曠”的區域。這裏的純白格子數量少了很多,但每一個都異常巨大,表面的光紋也更加復雜、凝實,散發出的氣息也更爲恐怖。而在這些巨大格子的中央,是一片略微凹陷的圓形區域。
區域中心,沒有格子。
只有一粗大無比、閃爍着刺目銀光的、由無數更細光線絞合而成的“纜線”,從看不見的穹頂深處垂落,如同巨樹的須,又像是某種龐大機器的能量導管,深深地扎入下方一個更加巨大、光紋復雜到令人目眩的、半球形的透明“囚籠”之中!
那“囚籠”並非實體,更像是由極度凝實、層層疊疊的銀白光網編織而成,光網流轉不息,構成了一個完美而冰冷的幾何形態。囚籠內部,銀白色的光線如同活物般蠕動、穿梭、編織,形成一個更加精密復雜的內部結構。
而在那光網囚籠的核心,無數光線匯聚、纏繞、束縛的中心——
是母親!
和我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她蜷縮着,身影比夢中更加模糊、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那片銀白的光芒裏。無數光線穿透她的身體,將她死死固定在囚籠中央,像一個被釘在標本台上的蝴蝶。她似乎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極其微弱的、靈魂層面的痛苦漣漪,透過那冰冷的光網,隱約傳遞出來。
“娘!”我心髒猛地一縮,失聲喊出,就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前。
“站住。未授權生命體,禁止接近核心收容單元‘丙甲壹號’。”
一個冰冷、平直、毫無起伏的合成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響起,回蕩在這片純白的空間裏。
我駭然止步,循聲望去。
只見在母親所在的那個巨大光網囚籠旁邊,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三個身影。
爲首一人,並非鬥笠銀線人那樣的執行者。他穿着一身纖塵不染的、類似某種制服或研究袍的純白色長衣,面容俊美得不似真人,皮膚蒼白近乎透明,一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並非鬥笠人那種旋轉的銀芒,而是一種純粹的、仿佛蘊含着無數數據流光的銀白色,沒有任何眼瞳和眼白的分別,只有一片冰冷的銀輝。他手中拿着一塊閃爍着光芒的、類似玉板的物體,上面流淌着瀑布般的數據。
在他身後,站着兩名身穿灰色緊身衣、臉上覆蓋着光滑的白色面具、只露出同樣銀白色眼眸的“護衛”。他們沉默地侍立着,周身散發着比鬥笠人更加內斂、但也更加危險的氣息,仿佛兩尊隨時可以啓動的戮雕像。
銀發銀眸的男子用那雙數據流淌的眼眸“看”向我,目光中沒有好奇,沒有敵意,只有一種絕對的、非人的審視和計算。
“檢測到入侵者。身份:陳諾。關聯:核心收容單元‘丙甲壹號’(陳氏遺孤,天機血脈殘餘)。攜帶物品:異常物品‘天機剪(影)’、‘緣法銅錢(損)’、‘指引石函’、‘歸檔信物(殘片)’、‘安魂鈴(損,內封殘魂)’。威脅等級重新評估:中。變數等級:高。歸檔優先級:緊急。”
他一字一句地報出我的身份和身上所有物品,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據《檔案館第七通則》,對入侵者及其攜帶異常物品,執行強制歸檔程序。反抗,將啓用物理淨化方案。”
他微微抬手,身後兩名白面具護衛,瞬間動了!沒有破空聲,沒有預兆,他們如同兩道灰色的影子,以遠超鬥笠人的速度,一左一右,朝着我包抄而來!他們手中沒有武器,但那閃爍着金屬冷光的五指,就是最可怕的凶器!
與此同時,銀發男子手中的玉板光芒大盛,周圍那些巨大格子上的銀色光紋,也開始急速流轉、變幻,一股龐大、冰冷、令人窒息的“場”的力量,開始從四面八方朝着我擠壓而來!
這才是真正的絕境!比外面那個鬥笠人,可怕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