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守窟人與僞佛
禪杖頓地,聲如驚雷。
慧忍老僧身後,七道虛幻的身影愈發凝實——那是龍門守窟人一脈的七代傳承,自北魏開鑿石窟始,便隱姓埋名守護此地。他們並非顯赫的高僧大德,只是最普通的僧人,用一生、乃至數代人的生命,維持着佛門聖地最後的純淨。
“諸位祖師。”慧忍的聲音不再蒼老疲憊,反而帶着金石般的鏗鏘,“今僞佛竊據聖地,污我佛韻,囚衆生魂。弟子慧忍,懇請祖師助我——誅邪!”
七道虛影齊齊合十。
沒有誦經,沒有佛號,只有最純粹、最古老的佛力,如長江大河般注入慧忍體內。老僧瘦的身軀迸發出璀璨金光,破爛的僧袍在光芒中化爲齏粉,露出一身瘦骨嶙峋卻泛着琉璃般光澤的軀體。
那是金剛不壞身的雛形。
而對岸香山,三面佛像的六臂狂舞,漠然面孔張開大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守窟餘孽……苟延殘喘……今便讓你——形神俱滅!”
河水再次沸騰。這一次,整條伊水都被抽離河床,在空中凝聚成一條猙獰的水龍。龍身長達百米,每一片鱗甲都由逆“卍”字構成,龍眸中燃燒着暗金色的邪火。
水龍咆哮着撲向慧忍。
老僧不閃不避,將禪杖橫在前。他身後的七道虛影同時結印——那是七種不同的佛門手印,代表七種不同的力量:智慧、慈悲、勇猛、堅毅、清淨、解脫、涅槃。
七印合一。
慧忍將禪杖向前一指。杖尖綻放出一朵金蓮,蓮花緩緩旋轉,每旋轉一圈就擴大一分。待到水龍撲至面前時,金蓮已大如磨盤,花瓣上流淌着七彩佛光。
“鎮。”
輕飄飄一個字。
金蓮與水龍轟然相撞。
沒有巨響,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間被撕裂的聲音。暗金色的水龍在金蓮的佛光中寸寸消融,那些構成鱗甲的逆“卍”字紛紛崩解,化作黑煙消散。
但三面佛像顯然不止這點手段。
慈悲面孔突然流淚——流出的不是淚,而是粘稠的、暗紅色的血。血液滴落河床,瞬間將涸的河底腐蝕出一個個深坑。憤怒面孔則張口噴出黑色的火焰,火焰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人臉在哀嚎。
漠然面孔雙手合十,開始誦念一種完全聽不懂的咒文。
隨着咒文的響起,兩岸那些額頭有逆“卍”字的“信徒”,突然齊刷刷地抬起頭。他們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嘶吼,體內的生命力與靈魂被瘋狂抽取,化作一道道灰白色的氣流,匯入三面佛像體內。
佛像的體型開始膨脹。
三張面孔的表情越發詭異,六只手臂的皮膚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經文——但那不是佛經,而是一種扭曲的、褻瀆的文字,每一個字都在蠕動,仿佛活物。
“它在獻祭信徒,強行提升力量!”張天傲強撐着站起,左臂的劇痛讓他冷汗直流。
他能感覺到,那些被抽取的信徒正在快速死亡。每一個灰白色氣流脫離身體,就代表一個靈魂被徹底榨。照這個速度,不出半柱香時間,香山上千名幸存者將全部化爲枯骨!
“必須打斷它!”
張天傲咬牙,試圖調動靈力。但剛才硬抗那一掌已耗盡了他大半力量,此刻體內空空如也,連最簡單的劍氣都發不出來。
就在這時,懷中的柏葉符文突然自行飛出。
符文懸浮在半空,明黃色的光芒溫柔地灑在張天傲身上。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迅速修復着受損的經脈,骨折的左臂也傳來麻癢的感覺——骨骼正在快速愈合。
“這是……劉秀陛下的力量在助我恢復?”
張天傲來不及細想,因爲戰場上的局勢已急劇惡化。
吸收了上千信徒的生命力,三面佛像膨脹到二十米高,六只手臂各持一件虛幻的法器:輪、螺、傘、蓋、花、魚——佛門八寶的形制,卻全都籠罩在暗金色邪光中。
慧忍老僧的金蓮開始出現裂痕。
七道祖師虛影也變得黯淡,其中兩道甚至開始閃爍,似乎隨時可能消散。
“祖師們……撐不了多久了。”慧忍嘴角溢出一縷金色血液,那是本命佛力損耗過度的征兆,“僞佛已竊取部分龍門地脈,在此地近乎不死不滅……”
張天傲腦海中飛速轉動。
不死不滅?不對,任何存在都有弱點。劉秀說過,這邪佛是“借佛門殘存香火與石窟靈韻”潛伏滋長,那它的核心必然與龍門石窟本身綁定。
而龍門石窟的核心是什麼?
不是某尊佛像,不是某個洞窟,而是——伊闕!
伊闕,兩山對峙,伊水中流,天然形成的門闕。古人選址在此開鑿石窟,正是看中了這裏的地形匯聚天地靈氣。這邪佛想要徹底污染龍門,必然要污染伊闕的地脈節點!
“地脈節點……在哪裏?”
張天傲環顧四周。西山、東山、伊水……忽然,他目光鎖定香山山腰一處不起眼的平台。那裏沒有任何窟龕,只有一塊天然的巨大青石,石面平整如鏡。
正常情況下,那塊青石不會引人注意。但此刻,在三面佛像瘋狂抽取力量的背景下,青石表面竟隱隱浮現出暗金色的紋路——那些紋路如血管般蔓延,正從山體中抽取着什麼,再輸送給佛像。
“找到了!”
張天傲強提一口氣,縱身躍下山崖。他無法御空,只能憑借輕身功法在陡峭的山壁上借力,向着對岸香山的方向疾沖。
“小友不可!”慧忍驚呼,“那處是僞佛力量源,必有重重防護!”
話音未落,三面佛像的漠然面孔轉向了張天傲。
一只虛幻的巨手憑空浮現,掌心向上,五指如牢籠般合攏,要將張天傲擒拿。巨手的速度極快,帶着封鎖空間的威壓,讓張天傲感覺像是陷入了泥沼,動作慢了十倍不止。
“滾!”
張天傲暴喝,懷中所有信物同時發光。
祖龍烙印爆發出霸道的威壓,硬生生在巨手的封鎖中撕開一道縫隙;漢武劍意化作一道銳利劍光,直刺掌心;岱嶽本源凝聚成一座微縮山嶽虛影,鎮壓而下;大明土德與鎮海令則形成雙重護盾,護住周身。
但這些力量終究只是信物自帶的一縷氣息,並非本尊親臨。
巨手只是微微一滯,便繼續合攏。
千鈞一發之際,慧忍老僧做出了決斷。
“祖師們,對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身後七道虛影中,最古老的那一道——北魏時期的第一代守窟人虛影,突然燃燒起來!
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虛影在火焰中化爲最精純的佛力,融入慧忍體內。老僧的氣息瞬間暴漲,皮膚表面的琉璃光澤轉爲純金,整個人仿佛一尊真正的金身羅漢。
“金剛伏魔——掌中佛國!”
慧忍伸出右手,凌空一抓。
那只即將抓住張天傲的巨手,突然定格在半空。緊接着,手掌表面浮現出無數細密的金色經文,經文如鎖鏈般纏繞,將巨手硬生生禁錮。
“走!”慧忍的聲音在張天傲耳邊響起,“老衲只能禁錮它三息!”
張天傲沒有絲毫猶豫,爆發出全部潛能,如離弦之箭射向香山山腰。
一息。
他掠過伊水河面,腳下踩過的水面炸開朵朵水花。
兩息。
他登上香山山腳,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指甲在岩石上劃出血痕。
三息。
他躍上平台,雙腳落在那塊巨大的青石上。
巨手的禁錮轟然破碎。三面佛像發出震怒的咆哮,六只手臂同時砸向張天傲所在的平台!這一擊若是落下,整座香山都會崩塌!
但張天傲已經蹲下身,將雙手按在了青石表面。
他不懂地脈陣法,不懂佛門封印,但他懂得一件事——這邪佛的力量,建立在竊取和污染的基礎上。而自己身上,帶着最正統、最純粹的華夏本源之力。
“諸位陛下,助我!”
張天傲閉上雙眼,將意識沉入體內。
他“看見”了驪山的巍峨,“看見”了茂陵的銳氣,“看見”了泰山的厚重,“看見”了鍾山的剛猛,“看見”了大海的遼闊,“看見”了北邙的柔韌。
這不是力量,這是“存在”本身。
是華夏文明千古不滅的證明。
他將這些“存在”的感受,通過雙手,注入青石。
青石劇烈震顫起來!
表面的暗金色紋路開始扭曲、崩解。取而代之的,是青石本身散發出的、溫潤如玉的青色光澤。那是龍門山最原始、最純淨的地脈之力,被壓制了太久,此刻終於得以釋放。
“不——!!!”
三面佛像發出淒厲的尖嘯。它的身體開始出現裂痕,六只手臂中的法器一件件破碎,三張面孔的表情從憤怒轉爲驚恐。
它想逃,但已經來不及了。
青石的光芒越來越盛,最終化作一道青色光柱沖天而起。光柱貫穿了佛像的口,將它釘在半空。佛像體內的暗金能量如水般退去,那些被它吞噬的、尚未完全消化的靈魂碎片,從傷口中噴涌而出,化作點點白光消散在天地間。
“我……是佛……”佛像的漠然面孔喃喃道,聲音中滿是不甘,“我應受……供奉……”
“你是僞佛。”慧忍老僧踏空而來,站在佛像面前,“佛渡衆生,而非奪衆生。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也配稱佛?”
他舉起禪杖,杖尖點在佛像額心。
“塵歸塵,土歸土。這一千三百年的孽,該了結了。”
金色佛力如洪水般涌入。佛像的軀體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黑灰。三張面孔最後的表情定格在茫然——它至死都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竊取了佛韻、污染了聖地、拘役了生魂,最終卻敗給了幾個“螻蟻”。
黑灰散盡,香山上空恢復清明。
而那些額頭有逆“卍”字的信徒,齊齊軟倒在地。他們額頭上的印記緩緩消散,雖然面色依舊慘白,氣息微弱,但至少——靈魂回來了。
慧忍老僧從空中落下,腳步踉蹌。
燃燒祖師殘念的代價是巨大的。他皮膚表面的金色已經褪去,恢復成枯槁的灰白,氣息衰敗到了極點,仿佛風中殘燭。
張天傲連忙上前扶住他:“大師……”
“無妨。”慧忍擺擺手,看向那些昏迷的信徒,“他們需要靜養,但已無性命之憂。可惜……老衲救不了那些已被徹底吞噬的人。”
他嘆了口氣,轉向張天傲:“小友身負諸帝信物,可是爲泰山會盟而來?”
張天傲點頭:“正是。晚輩奉諸位陛下之命,聯絡各地蘇醒的英靈,共商抗敵大計。”
“抗敵……是啊,這末世,敵人不止一個。”慧忍望向西方天際,眼神深邃,“這僞佛不過是試探的棋子。真正的敵人,還在後面。”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古樸的木牌,遞給張天傲:“此乃龍門守窟人信物。泰山會盟時,若有需要,可憑此物召喚老衲。老衲雖老,尚能一戰。”
張天傲鄭重接過:“多謝大師。”
“去吧。”慧忍指了指西邊,“你要去長安,對嗎?那裏……龍氣沖霄,比洛陽更盛。但也要小心——龍氣越盛,引來的覬覦就越多。”
他頓了頓,補充道:“過了潼關,便是八百裏秦川。那裏埋着的,不只是帝王。”
“不只是帝王?”張天傲心中一動。
慧忍卻沒有多說,只是合十行禮:“小友保重。老衲要閉關療傷了——這龍門,還需要人守。”
說完,他轉身,步履蹣跚地走向西山那座隱秘洞窟。七道祖師虛影已消散六道,只剩最後一道跟在他身後,身影淡得幾乎看不見。
張天傲對着老僧的背影深深一禮。
然後,他轉身下山。
伊水恢復了流動,雖然依舊渾濁,但那股令人作嘔的邪氣已經消散。兩岸石窟中的佛像,雖然許多已經破損,但至少不再散發詭異的低語。
張天傲沿着河谷向西走。
懷中的信物又多了一件——龍門守窟人的木牌。他能感覺到,這塊看似普通的木牌中,蘊含着千年來守護者的執念與力量。
前方,潼關在望。
過了潼關,就是長安。
那裏有,有武則天,有盛世大唐留下的煌煌氣象。
但也有慧忍提醒的“不只是帝王”的存在。
張天傲握緊拳頭,加快了腳步。
無論前方有什麼,他都必須去。
因爲他是信使,是紐帶,是這場跨越千古的救贖中,最關鍵的——
那串聯一切的線。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