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瀛海威時空”出來後，林未並沒有立刻回家。她拉着江帆，在百貨大樓旁邊找了一家當時還算時髦的快餐店——德克士。
九十年代的快餐店，對於普通家庭的孩子來說，還算是奢侈的消費。江帆看着菜單上十幾塊錢一個的漢堡套餐，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我請客！”林未豪氣地一揮手，點了兩份最貴的套餐，“今天你可是我的首席技術官（CTO），這算是項目經費。”
“CTO？”江帆被她嘴裏層出不窮的新鮮詞匯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再推辭。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林未將那沓打印出來的資料攤在桌上，漢堡和可樂的香氣混合着油墨味，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氛圍。
“光有這些零散的資料還不夠。”林未一邊啃着雞腿，一邊思路清晰地說道，“我爸那個人，性格固執，你直接把這些英文報道拍在他臉上，他十有八九會覺得是‘鬼畫符’，根本看不進去。我們需要把這些信息，轉化成他能理解的、有沖擊力的東西。”
江帆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你的意思是……整理成一份報告？”
“沒錯！”林未打了個響指，贊許地看了他一眼，“而且，不能是那種幹巴巴的文字堆砌。我們要有圖表，有數據對比，有結論，有風險提示……總之，要讓它看起來像一份專業、權威、不容置疑的……行業分析報告！”
這個想法，對於江帆來說，同樣新奇而富有挑戰性。他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思索着如何將那些晦澀的技術參數和市場新聞，轉化成直觀的圖表。
“技術迭代的周期曲線，可以用函數圖來表示。”江帆很快進入了狀態，他拿起筆，在餐巾紙上畫了起來，“成本降低和性能提升的對比，可以做成柱狀圖。市場占有率的變化，用餅圖最直觀。”
林未看着江帆在餐巾紙上飛快勾勒出的圖表雛形，眼中滿是欣賞。這家夥，天生就是個搞技術和數據的料，一點就透，舉一反三的能力強得可怕。自己這個“外掛”，找對“宿主”了。
“沒錯！就是這樣！”林未激動地補充道，“我們還要在報告的開頭，用最醒目的字眼，寫上我們的核心論點：‘VCD產業即將迎來技術性洗牌，現有模式潛藏巨大投資風險’！要的就是先聲奪人，一上來就鎮住他！”
“在報告的結尾，我們還要加上‘風險提示’。”江帆順着她的思路往下說，“比如，知識產權風險，可能會導致產品無法出口甚至面臨巨額罰款。再比如，技術淘汰風險，一旦新標準普及，我們投入巨資的生產線將立刻變成一堆廢鐵！”
“Perfect！”林未興奮地一拍桌子，引來鄰桌食客好奇的目光。她完全沒在意，看着江帆，由衷地贊嘆道：“江帆，你簡直就是個天才！”
被一個女生如此直白地誇獎，江帆那張一向清冷的臉上，竟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他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鏡，幹咳一聲道：“我只是……做了邏輯推導。”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這家德克士快餐店，儼然成了“啓航”項目的第一個臨時辦公室。
林未負責口述報告的整體框架和商業邏輯，她用前世積累的豐富經驗，將市場分析、競品對比、風險評估等模塊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的語言精煉而犀利，每一個觀點都直指要害。
江帆則負責將林未的“商業口述”轉化成嚴謹的“技術文本”和數據圖表。他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和快速學習能力在此刻展露無遺，那些在林未看來只是模糊概念的數據，被他用筆和尺子，在草稿紙上精準地呈現出來。
兩人一個感性輸出，一個理性構建，配合得天衣無縫，仿佛是合作了多年的老搭檔。
當報告的最後一章“結論與建議”也敲定下來後，太陽已經西斜。
看着桌上那幾張寫滿了字跡和圖表的草稿紙，江帆的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這種通過邏輯和智慧，去剖析一個復雜事物，並最終得出一個清晰結論的過程，讓他感到無比着迷。
而這一切，都是身邊這個叫林未的女生帶來的。
他側過頭，看着正心滿意足地喝着可樂的林未。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她的側臉看起來，竟有幾分……好看。
“好了，草稿完成了。今晚我們各自回家，把它謄抄成正式版本。”林未伸了個懶腰，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明天，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我家裏有電腦和針式打印機，雖然很舊了，但打出來會比手寫更正式。”江帆主動提議道。
林未的眼睛猛地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江帆，你簡直是我的神！”
“……”江帆再次被她直白奔放的用詞噎住，決定保持沉默。
當晚，江帆在他那台老舊的286電腦上，用WPS文字處理軟件，將兩人一下午的成果，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了進去。他又用畫圖工具，笨拙卻認真地將那些圖表一一繪制出來。
打印機發出“吱吱嘎嘎”的、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聲響，一頁一頁地，將這份凝聚了兩人智慧的報告吐了出來。
當江帆拿着這份還帶着油墨溫熱、紙張邊緣有些粗糙的打印報告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參與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而另一邊，林未回到家，面對的則是父母擔憂的盤問。
“未未，你今天去哪兒了？打你同學的call機，說你一早就出去了？”趙雲舒一臉關切。
“我……我去市裏圖書館查資料了。”林未含糊地回答。
“查資料？是不是還在琢磨你爸那點事？”林建國從房間裏走出來，臉色不太好看，“我告訴你，你別瞎操心了！廠房的意向合同我已經籤了，定金都交了！你就安安心心給我讀書！”
定金都交了？！
林未的心咯噔一下，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她知道，現在爭辯毫無意義。
她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將所有的焦慮和希望，都寄托在了明天。
明天，她將拿着那份來自1996年，卻擁有着2023年靈魂的“行業分析報告”，去進行一場至關重要的“家庭路演”。
成敗，在此一舉。
